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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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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大家族出身的小妾怕什么?不就是不能打不能骂吗?背景硬?可背景硬本身就是个弱点啊,你天天带着她串门子去啊!今儿三姑家,明儿六婆家,让大家都见识见识,这样人家的姑娘,是我们家的小妾。臊也臊死她!”
“蠢!婆婆说话皮里阳秋算个什么事!她不是要装老白花,不好意思跟你直来直去吗?你就假装听不懂啊!她跟你说东,你就跟她说西。她跟你要葫芦,你就给她个瓢。只要她受得了,装得下去,那就活该她不顺心。气也气死她!”
“愚!你可是皇后啊!多高的身份啊,你楞能让个嫔把你给整死!你说你怎么混的!你就不会……”
“傻!公主还能让驸马给宰了,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什么了!但你说你是不是傻?”
邵云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不错,不错,可塑之才啊!若是无依无靠,危机四伏,还是个青楼女子,你有办法没有?”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了起来。
“别闹,说是一回事,做是另外一回事啊……等一下,你谁啊,你怎么到我家来的?”
“你且先去看看,我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邵云只觉得身体一僵,眼前如同放电影一样……
邵云看见一个叫云娘的女孩,走进了一个小院子。
她来到这个小院子的时候,正是暮春的风雨时节。微风吹动了悬挂在厅堂前的水晶珠帘,一颗颗指肚大小的珠子互相撞击着发出若有似无的叮咚之声。江南的雨潇潇绵绵,如同清愁仿佛幻梦,像极了闺中女儿掩面的轻纱。
云娘眉头微蹙,看着一地的落花,不忍踏足。
那粉红色的花朵在枝头开到了荼蘼,沸沸扬扬着点缀了整个春天,却一朝之间被风雨吹落。委顿在青砖地上,染了尘,再不复昨日娇艳。
院子里已经站了四五个与她年龄仿佛的女子,都是十三四岁年纪,正是枝头含苞待放时。娇俏的脸庞上稚气未脱,却已经擦了胭脂,点了唇。带着隐隐期许和畏惧,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被卖就是她们每个人的宿命,是开始,也是终结。被卖到什么地方,往往就决定了这些站在同一个院子中的女子未来完全不同的人生。
“小四,快着些。莫叫贵客等着。”跟在云娘身后的中年女子低声催促道。云娘抬起脚步踏在了落花上,细碎的香气从她脚底飘散了出来,沾满她绣了穿花蝴蝶样式的新衣。
云娘是这中年女子养的瘦马,江南富贵甲天下,所以也催生了依傍富商而生的行业。养瘦马就是其中之一。买来贫苦人家的小女孩,教她们琴棋书画,教她们歌舞弹唱。三五年的功夫出落的如同花朵一般,再高价卖出去。
昨天听到了消息,一位盐商老爷家想买几个歌姬供家中设宴时弹唱佐酒,此时正在四处相看。对这些姑娘们来说,能够作为歌姬进入一个家庭,已经是天大的好命了。若是被少爷看中收了房,那简直就是福星高照。算得上这群姑娘中的人上人了。
命不好的,有被买去做礼物送人的;有被买去作为家妓拉拢权贵的;甚至有一些会轮流青楼,依门卖笑。
云娘知道这个消息后,也是着意的打扮了。她年方十三岁,却已经生得清丽有致。此时薄施脂粉,淡扫峨嵋,又在眉心点了嫣红一簇花蕊,更显得明艳出众。云娘着意侧了头微微半垂着,露出修长白皙的一段粉颈。
才刚踏上青砖地面没几步,便被身后的中年女子叫了停。她低声说了句:“等着。”才扬起一脸谄媚笑意向着厅堂上走去。云娘垂首立在院中,偷偷用目光搜索着身旁的小姐妹中可有相熟的身影。
身旁的女子中,竟真有一个跟她相熟的。看见中年女子进了屋,满院子站着的小姑娘们也活泛了些,交头接耳的低语。那个与她相熟的雨铃也偷偷挪了一步,跟她咬起耳朵来。
“云娘,你妈妈也带你过来了?”雨铃长了一张圆润的脸,皮肤极细腻,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看起来甜美之极。
云娘偷偷挽住了她的手,口中答道:“说是有贵客呢?堂上那位就是盐商家来挑歌姬的吧?”眼睛却忍不住往她身上打量。只见雨铃没有梳少女的发髻,反而将头上的青丝梳成了两个小鬏,上面缠了红艳艳的珊瑚串子,这样的女童发式,让她看起来愈发年少了。竟不像是跟云娘同岁,倒像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云娘在看雨铃,雨铃也在打量云娘,只见她穿了身簇新的衣服,上面绣了各色蝴蝶并折枝花样,头上梳成江南女子常见的双螺髻,又别了点翠的银簪。已经知道她是用心打扮了的。且不忙着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含着笑用眼睛从上到下地仔细打量着,口中啧啧有声。
云娘见雨铃取笑自己,在她手上狠狠捏了一把。雨铃猝不及防“哎呦”一声叫了出来。云娘急忙松了手,两个人一起看向堂上。见堂上说话的人似乎未曾察觉,才松了一口气。声音忙压低下去了几分。
雨铃笑着讨饶道:“好姐姐,我不笑你了。我实话告诉你,今天有两拨客人呢。只是不知道谁有福气卖去盐商家,谁倒了霉卖进红豆馆去。”
云娘不知道红豆馆是什么地方,不禁疑惑了一声:“红豆馆?”
雨铃悄声说道:“可不是点心铺子,竟是个窑子。今天还有一拨是红豆馆来挑妓子的。”
云娘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我这样的人,也只能看命罢了。”
雨铃闻言脸上也显出凄楚的神色来,两人一时无言。
云娘静了一会儿,偷眼去看珠帘后。只见那贵客是一个美颜的女子,看不出年纪,说二十许可以,说三十许也可以。眉画得极好,衬托的眼睛恰似盈盈一脉秋波,横波处早教人流连驻足,不自觉只想迷醉在她双眸之间。
云娘打量了一会儿,心中惊疑不定。暗道这怕是盐商家里曾经的歌姬,因有了几岁年纪,所以不再供唱,只负责调教新买来的女孩子。教以规矩礼数,言辞应对,乃至行走坐卧。大户人家往往都有一些这样的嬷嬷或是姑姑。
正想着,却听雨铃说道:“也不晓得哪一拨是挑歌女的,哪一拨是挑妓子的。”
云娘也正暗暗犯愁,不知道堂上这一位到底是哪一拨的客人。只得低头凝神思索。正想着,突然听到厅堂上传来声音:“雨铃进来。”
雨铃一激灵,随后应了声:“是。”那嗓音恰如黄莺儿才开腔的第一声鸣叫般,脆生生直入人心底。云娘知道她是提了口中气,蕴在了丹田中,又合了声音从嗓子中生生逼出来。显然是刻意为之。当下侧头对她笑了笑。
雨铃却挤不出丝毫笑意,眉头微微锁着,似是想跟云娘说句什么,却嘴唇颤抖了几下,说不出话来。云娘连忙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又以唇做出“中选”二字的口型。为她添一句口彩。
雨铃对着云娘感激地点了点头,又深吸了口气。这才转过身来,向着堂上走去,只不过几步路的光景,雨铃行得不急不缓,笑意慢慢回到了脸上,掩盖了眼底的酸楚,看似一派天真浪漫。
云娘看着雨铃的背影一步步走远,见她提起裙子上了台阶。早有小丫头掀起珠帘,雨铃走进了厅堂上。
珠帘在雨铃背后落下,激起一阵脆响。白雾似的雨还在下着,虽站一会儿不妨事,但这半晌下来,头上的发丝已微微有了些湿意。大约是厅堂上的人见了雨铃发间微润,才想起一群姑娘还站在雨中。
那位贵客说了句什么,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笑着说道:“几位姑娘到廊檐底下躲躲吧,我家姑姑叫人去给姑娘们熬了姜汤,一会儿就得了。可莫要淋病了。”
暮春时节,天还没来得及热起来,虽然这白雾一样的细雨未必会叫人冻病了,但站在雨中也是不好受。只是没人来叫,她们也只得站在雨中等待着。此时听到这小丫头言辞爽利,笑容亲切,话语中都是关切之意,几人不由得连连称谢。
小丫头引着几个人来到了厅堂的廊檐底下,只隔了一层珠帘。厅堂中的对话声传了出来。
只听得雨铃家的妈妈说道:“姑娘出手。”
云娘心中又是一阵酸楚。这是相看瘦马的规矩。所谓出手,就是让雨铃伸出手来给客人看看,看十个手指是否纤细匀称,看手上是否有伤痕,看是否做过粗活留下过茧子。如同挑选货物一般。
客人坐在堂上,四五个乃至七八个小姑娘在院子中站了,等着一个个叫进去。走进厅堂已是看了行动步伐,及至站到眼前,姑娘侧身万福行礼。其身量形容已经让人看了个仔细。却还是不够,再要姑娘在客人面前行走,看她姿态;要姑娘抬头,看她脸型容貌;要姑娘看人,看她眼波灵动与否;要姑娘伸手,看她手指和肌肤。甚至还要掀开了裙子给客人看脚的大小,姑娘临出去时,妈妈还要问一声:“姑娘多大了。”让客人听她声音。
如果是客人不满意,不用说话,姑娘自去。若是客人满意,则可以接声与姑娘交谈几句,考察她性情学识。
如此浑身上下让人相看一个遍,对客人来说,所花不过是几十个铜钱。而客人来买这些女孩子,很少有一次就看中哪个的,往往还要三挑四选,各家都转了一转,最后才能决定要买那个。
因此上她们这些女孩子,常是隔几日就要让人相看一次。若是养到十五六岁上,还是没有被卖出去,等待她们的命运将更加凄惨。那些没卖出去的姑娘,往往会被卖进一些不堪的所在,其遭遇令人不忍听闻。
因此上,虽然姑娘们被相看时也是屈辱难当,却各个做出一脸的笑意,打起精神来,极力展示着自己的美好。
云娘纤细的十指中正搅动着一块帕子,那一方染成淡粉色的手帕早被她揉捏着团成了一堆,仿佛院中正经着风雨的残花。
好一会儿,才看见雨铃走了出来,脸上满是失落得神色,冲着云娘摇了摇头。
云娘想要出声安慰,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自家妈妈说道:“云娘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