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锦月》墨染星璇

108、杨氏少年

　　齐王与欧阳谨驰马至发现了敌情的城楼下方，见军队正在有条不紊地集结调动，满意地颔首。二人下马上了城墙，就听城楼内有人在怒吼。
　　前来迎接的游击将军十分尴尬，偷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齐王，见齐王转身和欧阳谨说话，便悄悄对身边的副将使了个眼色，那副将见状便轻轻向后退了两步，见齐王没有发现，便转身想向城楼跑去。
　　齐王却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淡淡地道：“要去哪儿啊？”
　　在场诸人除了欧阳谨外皆是浑身一僵，那副将吓得动也不敢动，就维持着一个近乎可笑的奔跑姿势站在那里，好一会才艰难地转过身来，面对齐王站好。
　　城楼中的咆哮还在继续，楼外的寂静显得那咆哮特别清晰。
　　“……谁给你的胆子，居然不通报我，自己直接就示了警？咹？你想出头？你想越过我去，也得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个什么东西？现在警呢？警呢？蒙笪人在哪里？全城的兵马都调动了，蒙笪人在哪里？到时候将军怪罪下来，还得我去给你顶缸！狗东西！”说到最后语声愈发狠戾，只听空咚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人倒在了地上。
　　就有一个年轻得有些稚嫩的声音不服气地回道：“去年大雪冻死了蒙笪的牛羊，今夏大旱又干死了蒙笪的草场，蒙笪如今就是一头饿绿了眼睛的狼，蠢蠢欲动！如今风信已起，暴雪又至，蒙笪无计可施也不能活活饿死，定会趁此机会破釜沉舟大举来犯！”
　　“虽然我只发现了一支不到50人的骑兵，可是对方撤离得如此迅速，如果不是我们一直盯着，根本发现不了！这足以说明事出有因，我料定他们是蒙笪的斥候，想来一定大军在后，伺机攻城！”
　　“啪”的一个清脆耳光响起，之前说话的那个人爆出一声粗话：“你料定？你料个腚！你一个犊子知道个甚？如此大张旗鼓报警讯，全城兵马集结，到时候蒙笪无人来犯，把你的头砍了都顶不了这个罪！我们这些人都要陪着你下油锅！”
　　齐王等人在外将这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看了看那游击将军，淡淡地道：“进去吧。”
　　那游击将军心里忐忑，听齐王这么说，连身上的落雪也来不及拂去，忙弯腰行礼：“是！”便带头开了屋门走进去。
　　齐王和欧阳谨一前一后进了屋，只见屋内的人已经纷纷跪下行礼。
　　齐王目光在室内一扫，见地下跪着五个人，一个副尉装束的人跪在头里，下面一溜四个小兵，其中一个发髻散乱，身上衣甲满是尘土。
　　看来刚才就是这两个人在争执了。
　　屋内只有一张椅子，早有亲兵走过去收拾干净了，齐王并未叫他们起来，只踱了过去坐下，淡然道：“是你们发现的蒙笪骑兵踪迹？”
　　那副尉忙答道：“回禀大将军，是属下督察不力，手下的人大惊小怪。属下等并未看到蒙笪人的踪迹。”
　　齐王目光淡淡在他面上一瞥，又问道：“谁发现的？”
　　那副尉忙指着那个发髻散乱的小兵道：“就是他！”
　　齐王看向那个小兵，冷然问道：“你为何谎报军情？”
　　那小兵瞧着也很害怕，可还是咬咬牙道：“回禀大将军，小的并未谎报军情！刚刚开始下雪的时候，我正好轮班，远远的瞧见沙漠那头出现了一群骑兵，我就去找宣武副尉大人，想请他示下，可是怎么也找不见大人。军情若是稍有延误，小的们百死莫赎，于是便越级上报，后来宣武副尉大人来时，雪势愈大，那几十个人不见了踪影，大人就说小人谎报军情。”
　　齐王打量了他一眼，这小兵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年纪，按说这个年纪来当兵的，是不能做城头岗哨的，难道是长得小？若单单凭他这番话，齐王自然不能平白相信，可是真正让齐王留意的，是他们没进来时这小兵跟那宣武副尉顶嘴时说的那一番话。
　　他说，去年大雪，今年大旱，蒙笪死了牛羊无数，草场也几近荒芜，所以在没有存粮的情况下，肯定会放手一搏前来袭扰，这些话不错，不仅不错，还十分有理。
　　在齐王，欧阳谨等人看来，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可是一个如此年幼的小兵，他的上级这么不待见他的情况下，他能知道这个道理，就不容易。何况，紧跟着他又说，风信已至，暴雪又起，对方的几十人小队应当是斥候，前来刺探，必有大军在后，趁风雪掩映前来袭扰。
　　这就不是普通人说得出来的话了。
　　齐王不再理那宣武副尉，看着这小兵道：“你叫什么，哪里人？”
　　那小兵埋头行礼道：“小的叫杨孟玄，金陵人士。”
　　齐王不由好笑，又是一个金陵的杨氏。都说金陵人杰地灵，看样子不信也不行。
　　“你为什么认定那几十人只是斥候，必有大军趁风雪掩护来袭？”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喜怒，下面跪着的人却个个都胆战心惊。
　　杨孟玄定了定神，侃侃答道：“回禀大将军，蒙笪全民皆兵，马上讨生活。大雪天气长途奔袭，在我们看来并不可能，但于他们而言却并不是什么难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如今雪下得这样大，眼看着今夜必然是大雪封天，到时候天黑雪大，城下若是有人进攻，我们若无戒备，慌乱中只知有人攻城，却根本无法知道敌军的动向。城外三十里处有玉沧山脉，山势连绵可伏重兵。那几十骑来的蹊跷，消失得也蹊跷，就消失在玉沧山方向，既不靠近，可知只是斥候，而根据以往蒙笪的作风，敢派出这么些斥候，可知其后必有大军！所以我才斗胆猜测，对方是要夜袭阳关城。”
　　齐王不说话了。
　　欧阳谨却听得意兴盎然：“这些是谁教你的？”
　　杨孟玄行礼道：“回欧阳将军的话，是小的自己琢磨的。”
　　欧阳谨轻轻一笑，状似无意地问道：“哦？自己还能琢磨出历年来蒙笪的用兵习惯？”
　　杨孟玄低着头，顿了一顿答道：“小的是听营中前辈闲谈时说起从前战事，自己总结出来的。”
　　欧阳谨微微颔首，意味不明地笑道：“你倒是有心的人。”
　　齐王却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向外看去，只见天色墨黑，城内万家灯火，一片人间气象，城外却黑魆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杨孟玄说的不假，如果蒙笪真的被逼急了眼，夜袭阳关城，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连他也不敢说能保万全。
　　他看着城外风雪连天的沙漠，淡淡地道：“杨孟玄。”
　　杨孟玄应道：“小的在。”
　　齐王语声不高，却字字压过屋外咆哮的风声：“你的命暂且寄下。今日若是蒙笪来袭，你当居首功，必当行赏；若是虚惊一场——”他说着回首看了看杨孟玄。
　　杨孟玄叩首：“小的愿以身祭旗。”
　　齐王的眉宇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然，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欧阳谨明明白白地看在眼里，眉头也微微积起一丝雪意，再看向杨孟玄，神情也莫测起来。
　　是夜，蒙笪果然来袭。
　　当喊杀声四起时，齐王坐在议事厅中，安然等着各处的奏报。
　　这个杨孟玄，果然是个能人，他不仅发现了蒙笪的动机，防患于未然，还建言献策，建议齐王让人水泼城墙，天寒雪冻，一桶桶水泼下去，很快就结成了冰，蒙笪人的梯子搭上来，人爬到一半梯子就溜倒了，摔死摔伤了许多蒙笪兵，城上的箭雨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向下倾射，更可怕的是还不断有人往下泼水！那些蒙笪兵被兜头浇了冷水，冻得动不了不说，靠的近的连弓箭的弦都被冻住，根本没法用！
　　蒙笪攻城攻了大半宿，城外尸体堆积如山，城上的士兵却都只受了些轻伤，城门处兵力密集，却架不住箭雨密布，根本无法靠近！蒙笪兵原本就是长途奔袭而来，受了如此之大的挫折，更是士气低落，蒙笪主帅眼见攻城不下，再耗下去也无非是送人头，只得鸣金收兵，铩羽而归。
　　夕月与明栩瑶二人在屋子里弹了一会琴，草草吃了晚膳，虽然面上毫无异色，却因为从未遇过这样的事，心里到底有些害怕。入了夜，警讯还未解除，夕月便让明栩瑶就在玉墀阁歇下，刚刚洗漱完，就听到远远的喊杀声想起，更有号角声响彻云霄。
　　明栩瑶心惊肉跳，不安地看向夕月。四周伺候的丫鬟们见状，也有些弹压不住心底的恐惧，纷纷流露出焦躁的神情。
　　夕月抿了抿嘴，对明栩瑶道：“公主殿下若不嫌弃，今夜我们就睡一张床吧，你看可好？”
　　明栩瑶点头，夕月艰难地动了动，睡在了床的外侧，明栩瑶犹豫了一下，爬上床躺在了里侧。丫鬟们走过来替二人捂好了被角，放下素纱帐，又掖好了软绫帐子，留了一盏灯，便一齐退了出去。
　　院子里隐隐有哭声，又有呵斥声，渐渐的声响都平息了下去，只剩下夜空中回旋的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明栩瑶向夕月靠了过去，紧紧地攥住夕月的袖子。
　　夕月却反手握住她的手道：“别怕，有王爷在，绝不会有事的。”
　　明栩瑶默了一下，低低地道：“你听，四面都有喊杀声，这次蒙笪一定来了很多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