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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夷陵,来带你们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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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仙的像塑得极好,夷陵虽只见过几次,可神韵记得清楚。
每次她来,都是夷陵和善善提要求的好时机,平时不会答应的事,往往那个时间点特别好说话。都说女人虚伪,男人虚伪起来没女人什么事了。
大哥那时候多会变脸啊!前一秒还在用脚踢二哥,一巴掌一巴掌的糊二哥脸上,下一秒转头和狐狸仙道:
“小心着些脚下……”
不过,见得不多。狐狸仙再来的时候,大哥再不肯带其他人。原本已经要忘记的事,忽然清晰,原本已经要忘了的人,忽然浮现。
小狐狸仙叫什么来着?
绥绥?有狐绥绥?
夷陵闭眼想,好像是叫做这个名儿。狐狸窝出来的,却没个心眼,一跟肠子通到底,大哥说的她都信。
夷陵记得刚开始大哥并不怎么理她,嫌小……
嗯,既有年龄小,也有其他小。
大哥下头一帮子弟弟妹妹,每天烦得满头包,私心里想着要给他们娶个厉害的大嫂才行,性格要厉害点,人要聪明。
涂山的狐狸举世闻名,男的且不论,女的拎出来,哪个不是红颜祸水,祸国妖姬的风范?
绥绥其他都好,就是有个地方比较小……
嗯……对!就是你想的那个地方。
于是被狐狸窝的小姑娘们群嘲,小姑娘也伤心啊!后来大哥遇到了,他说……
大哥思索半天,干巴巴道:
胸小,跑得快……
然后第二天,绥绥美滋滋的和小伙伴们讲:
“他说我跑得快耶~”
夷陵想着忽然笑了,狐狸窝的姑娘,脑子却只有黄豆大。
或者,处于那个时期的女孩脑子统统只有黄豆大?
夷陵点香,恭敬的插到香炉里。
绥绥,我们家对不住你!
大哥他,对不住你!
嫂嫂,我来带你回家……
夷陵将香插到香炉,用手抓了一把香灰,趁众人没注意的时候装进浅碧色的香囊里。
青烟袅袅,痴情的傻狐狸还在笑着。
庙祠不远是长相思树,树下葬着傻狐狸的情人。
咫尺天涯,方寸之地,却终身不再相逢。
大抵如此……
这次不用陆九渊讲,夷陵已默默跪下,上香,拜……
再拜……
大哥,夷陵来带你回家……
大哥,夷陵来带你们回家……
夷陵偷偷揩一把黄土攥在手心,手背青筋条条,深吸口气,再睁眼。
从南到北,夷陵吃了鱼虾羊蝎子骨。
从夏到秋,夷陵做过了船也玩过了雪。
从年头到年尾,夷陵多了三个香囊。
从大荒到九重天,家散人亡到乞骸归乡。
两百四十二年,大哥等许久了吧?
夷陵带你们回家……
我们家再也不会散……
下山的时候,夷陵脸色不是很好,陆九渊摸摸夷陵的脸,问道:
“是不是累着了?”
夷陵乖巧的摇摇头,望着陆九渊眼睛道:
“不累,这种地方来十次都不会累。”
陆九渊笑笑,最后的两件事也算是了了,心下松快了许多,快步走到夷陵前面,蹲下身子来。
陆九渊:“我背你下山。”
夷陵手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香囊,慢慢的伏到陆九渊的背上。
陆九渊边走边,道:
“夷陵,我们回云起山好不好?”
“回去了再也不出来…….”
“就我俩,谁也不带……”
“可以再要一个孩子,有个小家,永远不会散……”
夷陵的头埋在陆九渊的颈窝里,没有出声。陆九渊停下来,夷陵方蹭蹭陆九渊侧脸,闷闷的应道:
“……好”
不周山高又远,狐狸仙坚定的守着她的情人,方寸之间,咫尺天涯。
山路崎岖且漫漫,含笑的仙人背着他的小姑娘,一步又一步。
他的小姑娘,挂着三个香囊,晃来,又晃去……
不周山顶,狐狸仙庙祠中……
瘦道士两股轻颤,双手将酒葫芦捧到少年面前,面色紫红,道:
“师叔祖,您的酒……”
长生神情带着慈祥,怎么看怎么别扭,少年人的脸上出现长者的慈爱。
长生满脸慈爱的看着脸如菊花的瘦道士摆摆手,轻笑道:
“本来就是给你的,收着吧!”
瘦道士眼睛更鼓,有许多话想问,却终是不敢,长生还是笑着,猴子道士却觉得他周身冰冷,面容平淡却隐有风雷之怒。于是更只讷讷应声,低头站在一旁。
长生拿一把香点燃,插到香炉里,静静的看着泥塑的狐狸仙。
“母亲,是姑姑来了呢!”
长生想起今天早上,那个单子女子,面上犹残着倦怠欢愉,可眼神却如烛火明灯。
“……你是何人?”
长生将毛巾打湿,再拧干,轻轻携起夷陵的手,慢慢的擦着。
夷陵忽怒,推开长生:
“我问你是何人?!”
长生微叹口气,并不计较夷陵的脾气,依旧拿毛巾给夷陵慢慢的擦着手。
夷陵抽出手,两个手背死死压住眼睛,眼泪却还是从指缝里漏出来。
泉水小溪,大江大河,转眼而已……
长生喉头哽住,少年的眼也红了,讲不出来什么话,只轻轻将头枕在夷陵腿上。
少年轻轻的拢住夷陵的腰,鼻端满是夷陵的味道。
嗯,亲人的味道……
长生怯怯的喊了一声:
“姑姑?”
夷陵从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多泪,手背再怎么用力也压不住。
长生的眼泪也顺着眼角滑下来,却带着笑,少年人的笑,少年人真正的笑。
长生胆子大些了,又喊了了一声:
“姑姑?”
“姑姑!”
长生也流着眼泪,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到嘴巴里,苦咸且涩,然而声音却越来越欢快。
夷陵一手摸着长生的斗,一手捂着嘴巴,害怕自己哭出声音。
长生依旧枕在夷陵的腿上,蹭着不停,一声声的叫着。
“姑姑……姑姑……”
长生的声音多欢快啊!夷陵的腿上却一片温热濡湿。
夷陵哭着,道:
“从大堂里我就看见你了,可是……姑姑不敢相信!”
“姑姑,也……不敢认……”
长生依旧抱着夷陵的腰,不松开,这是长生见到的第一个亲人,长生只有抱着才不会觉得是在梦里。
“姑姑真好,一眼就认出长生了。”
夷陵:“像你母亲多些,这样好,不然像大哥,太糙了……”
长生终于笑了,少年扬起头问道:
“我父亲长什么样子?”
夷陵偏着头,缓缓道:
“脸宽得很,一板脸能吓哭小孩儿~”
长生扑哧扑哧的笑了,道:
“姑姑骗人,母亲说父亲一家子都是美人!”
夷陵说不下去,有些人不能想,想起来就有穿心之痛,有些事不能想,想起来就觉得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泉水小溪,大江大河,转瞬而已……
长生想母亲最后的日子里,夜里的咳嗽不停,第二天总能找到带血的手帕。
母亲一定很想父亲吧?
长生不怪她……
长生不怪他,他有两个姑姑,以后都会来接他回家。
两个姑姑,长生还有亲人啊!
你看,姑姑来接他回家了,他只等了两百年而已。
两百年而已,长生心里从来没有这样欢快过,鼻子也没有这样酸涩过。
夷陵慢慢抚着长生的头发,哭完擦掉眼泪,眼里再无情绪,只有冰冷,一如北方的风雪。
夷陵道:
“长生,我们不能再哭了,会叫人看出来。”
“长生,我们不能再哭,他要回来了……”
我们不能叫人看出来!
他,回来了……
“姑姑,你是来带长生回家的么?”
“姑姑,带你们回家!”
坚定犹如铁铜触地,长生安心了。
长生,有家了呢!
他,要回来了……
长生站起来,将毛巾递给夷陵,弯腰道:
“客人,先洗漱?”
香烧了一段,香灰从上面掉落,恰恰好掉在长生的手背上,长生忽的回神。
眼睛里的水汽也终于消散。
瘦道士这才期期艾艾的小步踱到长生身边,道:
“师叔祖,日月山那边来人了……”
长生敛神,深吸一口气,而后又缓缓呼出,半响才接道:
“……是他来了么?”
“是右使,梅知雨”。
猴子道士恭敬道,之前也是这位假做游人来传信的。
长生神情一滞,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失落,可少年人的心里微酸,只有自己知道。
“现在就见”
长生并不犹豫,转身向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