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
入夜。
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挂，月色如水般倾泻，一切陷于寂静。
自幽深的小巷中，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只见一位白衣青衫的男子斜挎一包裹，左手拎着几味药包，头戴罩有面罩的斗笠，似在急匆匆地赶路，一头墨发在徐徐清风中微微飘扬着，漾着月华的波光。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要尽快找家客栈投宿才好……”男子低声说道，正专心赶着脚下的路，忽见月色下的青石板上映出几个魁梧黑影。
“小秀才，这么晚还不回家，不如借我们哥几个一点儿钱花？”几个彪形大汉拦住了他的去路，嬉皮笑脸地问道。
“呵，你们搞错了吧，鄙人是给人看病的郎中，不是那些死念书的秀才啊。”他依旧镇定自若地答道。这种渣滓，他行走江湖多年，早遇到过不知多少次了。
“呦，小子嘴挺硬，不过既然你是郎中，应该比那些穷书生更有钱吧!”“我们的意思你也明白，快把钱交出来，老子就饶你不死！”
“嗤。我要是不交呢”他反而有些揶揄地笑起来。
“你这小子不识相是吧？”几个大汉说着挥舞起拳头，向他扑过来，“那就先给你点教训！”
他依旧站在原地不动，手却飞快地从袖里捉出一样东西，刚要出手，却只听一声清脆的大喝：“住手！”
就在几个人都微愣的功夫，只见一抹浅紫色的女子的身影飞快掠过，一阵劈哩啪嚓的点穴声响起，几个大汉便应声倒地。
女子满意地拍拍手，清脆如铃的声音响起：“现在的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敢欺负人家良家夫男！”说着转向男子问道：“喂，你还好吧？”
借着皎洁的月光，他看清了她的样貌：浅桃色的柔发刚刚长及肩头，被粉色丝带颇为随意地束为两股垂在耳侧，琥珀色双目明亮有神，如同吸纳了一切星光，朱唇俏皮地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长相虽算不上美艳，却也清秀可爱。再看她的衣着，也甚是随意轻便，上身着一件淡紫收腰窄袖衫，下身着一长刚及膝的浅粉流苏裙，全身无一件奢华赘饰，自显清爽之气。
可是为什么，和她明明是萍水相逢，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喂，你怎么了？被吓呆了吗？”她突然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膀，他这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掩饰刚才打量她的失态，又不着痕迹地将防身用的银针收回袖中，这才弯腰欠身拱手道：“无碍，刚才多谢姑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姑娘的身手果然厉害，不过他们……”
“哈哈，放心，我只是点了他们的睡穴而已，本姑娘才不屑于动手杀人呢!”她爽朗地笑起来，“不过你也很奇怪，大半夜的竟然还戴面罩呢。”搞得她压根看不清他的容貌。
“让姑娘见笑了，这是鄙人的习惯罢了。”他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敢问姑娘尊姓芳名？日后若有机会必将报答此日之恩。”
“哼哼，本姑娘就是做好事从来不留名，人称江湖小侠女的---苏家袄！！”她顿时神采飞扬，笑得露出一口白齿，“你呢？”
额……这叫做好事不留名么？他暗汗。不过，她叫苏家…袄么
“鄙人姓季，名淳卿。”他轻轻道出自己的名字，抑制住内心泛起的一丝波澜。不会的，不会是她吧……
“季淳卿是吧？我记住了。那……既然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此……告别吧”她没有察觉到他平静语气下掩藏的情绪，刚欲转身，一阵突兀的咕噜噜的声音从她肚子里传出来，两抹红晕立刻飞到她的脸上，“啊，不好意思，我……”
“苏姑娘可是饿了？”
“唔……啊不，我我我只是……身上没有现钱，所以……”她语无伦次起来，脸越发红了。
“我明白了。苏姑娘若不嫌弃，便随我一起吃顿夜宵可好？”他不知为何内心却有几分喜悦，脱口而出道。
“那……那怎么可以……咕噜噜……”她拼命抑制着肚子里的鸣叫。
“就当是淳卿为报答苏姑娘你吧，不要再推辞了。”
“呃……那好吧……”
”不过淳卿今日刚到此地，不太熟悉这里，可否请苏姑娘带路到最近的客栈去呢？”
“哈，这你可找对人了，离这里最近的是清岚客栈，跟我来吧！”她顿时一扫刚才的羞涩，大大咧咧地一把牵住他的衣袖就往前走。
季淳卿一愣，却也只是任由她牵着。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似乎依旧能感受到她小手的温度。那样的阔别已久的温暖，仿佛……冬日里的暖阳，让人心安。
那个曾尽力用自己的小手温暖他的手的女孩……对于自己来说，就是暖阳一般的存在吧。
如果可以，真希望这段路能再长一些……
“喂，你在发什么呆？我们到了喔！”她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抬眼一望，果然已经来到了清岚客栈门口。
”我们进去吧！”她松开手，三两步跑进去，笑咪咪地招呼他。
候在客栈门旁的店小二边打着哈欠边迎上前， “客官……哈欠，您是要来住宿的吧一共几位？”
她转过头努努嘴，示意身后的季淳卿。
“那您一共要开几间房？”
“两……唔！”季淳卿刚要回答，却被苏家袄用手捂住了嘴，她向他眨眨眼，又对小二开口道：“你还真没眼力见诶，我们看起来难道不像一对儿吗？你说要开几间房？对不对啊相公？”说着，她又亲热地拽过季淳卿，挽上他的胳膊。
“你……你在说什么？相……相公？”季淳卿瞪大了眼低声问。
“嘘，听我的就好啦，现在陪我演个戏啦！”她也低声说，嘴边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啊，对对对，是我没眼力见儿，您看起来当然是一对了！”店小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拍拍脑袋，“小的这就带您二位去楼上看房！”
“走吧相公～”苏家袄挽着季淳卿上了楼，脸上露出得意满满的笑，季淳卿依旧摸不着头脑，只能随她去了。
“二位还有什么事，一会儿尽管吩咐。”“好，你先下去吧。”
苏家袄环顾房间一周，见还算干净舒适，便松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茶壶就咕咚咚喝了几口，末了还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这才看向旁边的季淳卿，“喂，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放下行李休息吧！”
季淳卿微微有些羞涩地开口：“苏姑娘，你……要和我睡一个房间吗？还有，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呀，真是个榆木脑袋！本姑娘这不是帮你省开房的钱才故意和你装情侣嘛！能看出来你不是什么富家子弟啦！”要不是他戴着斗笠，她真想敲敲他的脑袋。
“原来是这样……那还要多谢苏姑娘了……”他终于明白过来，却不知为何有些失落。刚刚她嗲嗲地唤他相公的时候，他的心竟真的跳快了几拍……
”咕噜……好饿啊，呐，说好的夜宵呢？”苏家袄终于耐不住饥饿，也不假装什么矜持样了，趴在桌上闷闷道。
季淳卿微微一笑：“放心，淳卿答应了便绝不会食言。苏姑娘先休息片刻，淳卿这就去准备夜宵。”说罢便转身下了楼去。
“这个人……还真是蛮体贴的呢……”苏家袄望着他的修长背影，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楼下。
“唉，客官，不好意思，这个时辰本店已不提供夜宵了。我们也是为了多挣钱才在半夜还开店的，厨子们也都睡了，真是不好意思啊。”店小二满含歉意地说道。
“没有关系。厨房可有剩余食材？可否借鄙人一用？”他微微一笑道。
“客官您的意思是……您要亲自下厨？”
“没错。”
“哦，小的明白，是为了您娘子吧？”小二突然呵呵笑起来，“真羡慕你们啊，这么恩爱。”
“我……不是……唉，就算是吧。”季淳卿脸忽地红了，刚想辩解，却又想起苏家袄的话，也罢，只好继续演下去了。
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由远及近飘进了昏昏欲睡的苏家袄的鼻尖，她顿时精神气满点，口水差点没流出来。只见季淳卿端来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还配有精美糕点，营养汤粥，让苏家袄差点以为自己进了五星级饭庄。
“苏姑娘快尝尝味道怎样。”季淳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苏家袄在季淳卿期待的目光中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就往嘴里放。
”咦，你怎么哭了！是我做得太难吃了吗？”季淳卿面色一僵，他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有信心的，一人在外闯荡总得照顾好自己的饮食才行吧。
“不不，是好吃哭了啦！长这么大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边说边激动地擦了擦眼泪。
他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鄙人的厨艺还不够完美，让姑娘见笑了。”
“唔，你是说，这菜都是你自己做的么？”苏家袄猛地停止吞咽，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季淳卿，差点飞出几颗崇拜的小桃心来。季淳卿只是微笑，“苏姑娘喜欢的话，就多吃点。”
“没问题，唔……”苏家袄这下顾不上维持形象了，继续大口大口吞咽起来，霎时间风卷残云，末了心满意足地摸摸胀鼓鼓的肚子，舔舔油糊糊的嘴唇，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娘亲请回家的那些福元楼的大厨跟你一比简直就弱爆了!”
“福元楼？大厨？”
“就是这里最好吃的最有名的饭馆啦……唔！”像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苏家袄忙差开话题，“那个，我是说，你厨艺这么好，是不是将来要当大厨啊？”
季淳卿看出她的几分不自然，却也接话下去，“不，下厨只是我的爱好，我的理想是当一名悬壶济世的神医呢。”
“这样啊……好啊，支持支持，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呢！加油哇！”苏家袄神情激昂地挥挥小拳头鼓舞着他，却看不到面罩下的他抿紧了唇。那个女孩……以前好像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啊，不好意思，我竟然把所有的菜都吃完了！忘了给你留点儿了……”苏家袄望望席卷一空的餐桌，顿时觉得有些羞愧起来。
“没有关系的，淳卿其实不饿，只是单做给苏姑娘你吃的。看你吃的这么开心，我也就饱了呢。”他轻柔地笑笑。
苏家袄忽地觉得脸上一烫。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她秀色可餐吗？怎么听起来有点别扭呢……算了算了，不多想了，酒足饭饱好睡觉！
“哈欠，我困啦，要睡觉啦!我睡床，你打地铺哦！”苏家袄打了个哈欠就一骨碌翻身上床，留下季淳卿在一旁默然无语。她还真是……反客为主啊……
“怎么对我的安排有意见么”她不满地嘟嘴。
“啊，当然没有，苏姑娘理应睡床铺的……”说着，季淳卿默默地从床上取下一床被子在地上铺开来。
苏家袄得意地一笑，就大喇喇地脱下外衣，只着粉色短袖中衣，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臂。
季淳卿本是无意间瞥了她一眼，可当视线不经意扫到她白皙手腕上那个闪亮的银镯时，他当即愣在了原地，只是直直地盯着镯子，一时间忘记了要做什么，要说什么。之前她的手腕一直都被窄袖遮盖，让他不敢确认她的身份，但现在，他总算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枚凤镯……
直到苏家袄有些愠怒的眼光扫来，他才意识到有些不妥，面颊微红：“啊，苏姑娘，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看你脱衣服的……真的是不小心……”
”哼，谅你也不敢，本姑娘也看你是个正人君子，可别想打本姑娘的主意，否则你会死得很惨哦!”苏家袄又气又羞，刚想躺下，可下一秒，左手手腕却被牢牢捉住了。
“喂，你干什么啊”他的力道好大，让她一时无法抽出手，抬眼刚想骂他，却见他只是牢牢盯着自己手上那只雕有凤凰的熠熠闪光的银镯，虽然依旧看不到他面罩下的表情，可她也能感到他内心的激烈情绪，他抓着她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真的……是你吗？小袄？！”他的声线都因激动而颤抖起来，暗藏着抑制不住的欣喜。
“小…袄？”苏家袄不解地重复了一遍，刚刚他明明一直都很正经地称自己为“苏姑娘”，怎么突然会叫得这么亲切，好像他们曾经关系很熟一样。
季淳卿清楚地看到了她眼里的那丝疑惑与茫然，不由得心里一窒：“你……不记得我了么你可还记得，你手上这枚凤镯的来历么？”
苏家袄仔细地想了想，回答道：“这个镯子，娘亲说是我小时候别人送给我的呢，而且这镯子好奇怪，一戴上就摘不下来了，于是我就干脆当作护身符一直随身带着了。原来它叫凤镯啊，怪不得上面雕着凤凰呢。”
“那你还记得送你镯子的人是谁么？”季淳卿抑制不住内心的焦急，却又无比期待地追问，握住她的手也不由加大了几分力度。
“我也很想知道，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时的事了。”苏家袄遗憾地叹道，又转念一想，“难道你知道它原来的主人是谁么？”
握住她手的那只手突然一松，颓然地垂下，接着便是季淳卿低低的嗓音：“不……我不知道……”那声音里，却蕴含着无限的绝望和哀伤，让她的心也猛地一颤：“你怎么了还有你刚才的意思是……我们以前，是认识的么？”
“不……不认识……或许，只是我认错了人了吧……”他苦笑一声，声音愈发低沉轻微，余音似一声哀怨的叹息，飘散在她耳旁。
不等苏家袄再说些什么，他已转过身去，继续铺好自己的床铺，背对着她摘下斗笠和衣躺下，“苏姑娘早点休息吧，淳卿有些累了，就先睡了。”便不再发一言。
苏家袄虽满心疑惑，但因为吃得太好太饱，心情极佳，躺下不一会儿就呼呼大睡起来，不时发出小猫一般的呼噜声。
而季淳卿却是暗含心事，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刚刚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利刃，深深刺进他的胸口，让他感到清晰的痛，痛到欲哭无泪。
小袄……你真的不记得了么那日纷纷扬扬的冬雪……
呵…怎么可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认错人……自己明明就是那祖传独一无二的凤镯的主人，而那凤镯也始终如一地依从着主人的意愿，保护着他想要保护的人……
可是这个人，现在却不认得他了……他竟然成了她的陌生人……不对，或许自始至终，自己对她而言，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吧……
呵…真可笑，明明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却还在奢求十年之后，她仍旧记挂着他么自始至终，都只有自己还在执迷不悟地抱着那份回忆不放手罢了……
是这样吗，小袄？
……
天地间依旧是一片漫画无边际的洁白，眼前依旧是那漫天如梨花般飘舞的雪花，以及那张天真无邪的桃花般娇艳灿烂的笑靥，耳畔回响着的，依旧是那铃儿般稚嫩的童音……
这个梦，他已做了十年，却依旧不愿从梦中醒来。
一抹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探入入屋内，季淳卿睁开眼，才发觉天已然大亮。昨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睡着的……他坐起身，慢慢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如同是一场梦一般，可又令他悲喜交集。她……应该还没起来吧他抬眼望向苏家袄的床铺，却惊讶地发现床上空空如也，连被子也已折叠得整整齐齐。她……难道已经……？
季淳卿飞快地穿戴梳洗整理好房间就冲下楼去，急匆匆地问店小二：“请问昨晚那个姑娘……哦不，我娘子，今天早上已经离开这里了么”
“是啊，你娘子难道没有提前跟你说吗？今天早上有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来找她，她就急匆匆地走了，说是要赶紧回娘家，对了，她顺便叫丫鬟把客官你这周的住宿费付清了，客官尽管放心去住！”
“……她……走之前有没有捎什么话给我？有没有说她要去哪里？”
“哦，对了，您娘子没有具体说要去哪儿，不过说了不要担心她，您也要保重身体……还说您是一个很体贴的人，认识您很开心，希望有缘再见什么的，听起来有点奇怪啊难道……这是要甩掉您的节奏么”店小二话刚出口就连忙捂住嘴，“对不起啊客官，我这人就是说话没个遮拦，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只有季淳卿明白苏家袄的意思------从此我们便天各一方，彼此珍重。
呵，原先是他不辞而别，这回换作她了么不过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即使是对一个陌生人，也要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
季淳卿无奈地笑笑，走出客栈，望向那阳光灿烂的蔚蓝天空，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如冰雪消融般释然了。
小袄……虽然你不记得我了，但那又怎样？我还记得你啊。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记得一天，我们过去的记忆，就永远不会消散。
即使你永远都记不起来我，也没有关系……我会像过去的十年一样永远记得你，记得那个有你在的冬雪之日……
惟愿，有生之年，有缘再会……
他的嘴角，慢慢扬起一抹动人的微笑……
楔子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