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岸》东篱云开

4、04.揭穿

　　穆祁手上提着袋子，向里面走了几步，路上行人稀疏，比起晚上，已经好了太多。

　　越往里走，越有一种熟悉感，这种感觉让她惊恐。

　　底下是青灰色的石子，凹凸的刺感按压着穆祁的脚底，一下一下的，刺激着她的神经。

　　到了分岔路口，穆祁仔细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是这里了之后，从包里抽出张废纸，铺到水泥板砖，蹲下身，结结实实的坐到了上面。

　　直到中午时分，日光强烈，火辣辣的照在地面，几乎能烤红人的表皮。

　　穆祁朝阴凉地里挪了挪，又从包里抽出纸，拿起举在头顶。

　　袋子里的矿泉水喝的只剩一点，她叹了口气，伸长了脖子，不死心的朝着过道。

　　似乎这个时间人们都在家里躲暑，路上空荡，只有零零散散的蚂蚁路过。

　　丛生的野草群里，知了的叫鸣此起彼伏，一消一涨。穆祁听在耳里，烦闷焦躁更甚，索性套上衣后的帽子，带上了耳机。

　　正午的阳光太过刺眼，辜敬低着头，脚下速度放快，拐进了岔路里。

　　也就是一个抬头的瞬间，他看到了水泥地上，有个窝头戴帽的鹌鹑。

　　辜敬很快收回视线，神情不变，两手插/进口袋，漠然朝前走去。
　　他走得很快，脚下生风，没有停留。

　　穆祁看到黑T恤，立马清醒，毫无形象的从水泥板上跳下来，提过一边的袋子和手包就追。

　　她在后面喊，“你站住。”

　　辜敬脚步滞住，身形未动，一半落在阳光下，一半笼在阴影里。

　　穆祁追上他，笔直的站在他面前，仰起头，眼中的清冷褪去，有簇火苗升起，像是在燃烧升温。

　　她逼视着他的眼，视线灼人，带着吞噬一切的气概。

　　辜敬在视线里抬头，无谓一笑，不痛不痒的问，“小姐，又是你，我们熟吗？”

　　穆祁提着袋子的手指逐渐收紧，又瞬间张开。袋子跌在地上，她大步向前跨了一米，不由分说，右手就按上他的后腰。

　　辜敬没设防，倒吸了口气，瞬间甩开了她的胳膊，低斥，“滚。”

　　穆祁不慌不忙收回手，眼中的火焰淡去，语气肯定，“你在说谎。”

　　辜敬手捂着伤口，冷笑了一声:“你懂不懂死缠烂打怎么写。”

　　穆祁闻言，神色平静，波澜不惊，淡漠的摇了摇头。

　　辜敬头疼的闭了闭眼，又睁开，尽量平心静气的说:“我对你不感兴趣。”

　　穆祁看了看他的眼睛，似乎无波无澜，一望无际。她勾唇，目露深意:“可我对你有兴趣。”

　　辜敬闻言，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又抽出打火机，点烟，眯着眼吸了一口。

　　烟雾升腾在两人之间。

　　而后，辜敬抬头，看着穆祁，目光审视，一字一句:“你很危险。”

　　穆祁笑了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后退了一步，回到原处，拾起了被丢弃的袋子。

　　塑料袋从空中落下，透明的袋身沾了土，透着几分浑浊。她握紧了手里的袋子，目光向下，看到空了的矿泉水瓶。

　　穆祁垂着头，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平静的说:“我很渴。”

　　辜敬闻言，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漫不经心的说:“你可以找何漠。”

　　穆祁眯了眯眼，问:“你知道？”

　　辜敬随意的点了点头，“你不是一直跟着他么。”

　　穆祁注视着地上爬动的蚂蚁，漠然开口，“分了。”

　　辜敬手上的动作一顿，事不关己的点评，“速度很快。”

　　穆祁闻言，抬头看向他。

　　正好对上辜敬投过来的视线。

　　瞬间的交汇后，穆祁不自然的偏过头，避开了他的双眸。

　　辜敬笑了笑，随意的挪开眼，目光在四周流离，没有驻足。

　　穆祁看了眼脚尖，问:“你叫什么？”

　　辜敬把打火机收回口袋，转过身，闲闲地道:“辜敬。”

　　说完，转身离去。

　　穆祁也背过身，提着袋子，拎紧了包链，忽而想起了什么，慌忙在包里翻了翻，抽出个小药盒。
　　她站在原地，朝走远的黑影大喊，“等一等。”

　　黑色的背影明显顿了一秒，又接着向前。

　　穆祁无奈，胳膊在空中举成了半圆，向手心发力。

　　药盒被掷出老远，滚到了辜敬脚边。

　　辜敬皱眉，后踝骨的不自在的抽了抽，他没有回头，又继续向前走，右拐。

　　穆祁眼神逐渐冷冽，眼里的亮光霎时破碎，坚冰浮现。随即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出了青石路，随手把袋子扔到垃圾堆，漠然离开。

　　辜敬在小道里走了几步，叹了口气，又折回身，回到了原先的岔路口。

　　向前走了几米后，他弯腰蹲下，拾起地上的盒子，用手拍了拍上面沾的土，收到口袋里。

　　穆祁从包里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通话时间不到三十秒。

　　打完后，她随意的坐在附近的咖啡店里，点了杯蓝山。

　　何漠比她想象中来的要快，穆祁看到了他，招了招手，淡然的笑了笑。

　　何漠松了松领带，端正坐下，问:“有事？”

　　穆祁神情沉着，摇头。

　　何漠眼神探究，极快的扫过她的脸，问:“今天你不是轮休么？”

　　穆祁应声，“是。”

　　何漠皱眉，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穆祁的乌龟态度，消极，不抵抗。只要不越过底线，总是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

　　思及此，他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提了几分，带着凌厉，“有话就说，到底有什么事。”

　　穆祁点了点头，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放到桌上，推到了何漠面前，平静的说:“以后我恐怕不能当你保姆了。”

　　何漠夹着烟的手指一僵，眯了眯眼，说:“你分明懂我是什么意思。”

　　穆祁低头，无奈苦笑，“我宁愿不懂。”

　　何漠怒极，右手拍上桌子，瓷杯里的咖啡上下弹了弹，深褐色的液体溅到他的袖口。

　　何漠眸中波涛翻滚，深吸了口气后，再开口，语气几近平静:“别给脸不要脸。”

　　穆祁抬头，毫不退让的对上何漠视线，目光冷凝，冻水成冰，一字一句道:“遇上你之后我早就没脸了。”

　　何漠挑眉，了然地观察着她的变化，恐怕只有在生气时，穆祁才会被注入血肉，像个正常的人类。

　　他抬眸，漠然看了她一眼，毫无情绪的接话，“是不是还要说每晚跟我在一起的时候，都觉得恶心？”

　　穆祁惊诧的看了一眼，随即别开头，语气平直地叙述事实，“我已经麻木了。”

　　何漠吐出一圈白雾，似信非信，“哦？”

　　穆祁手指收紧，捏着杯身，颤声道:“你把我捆在酒吧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何漠冷冷一笑，说:“你语文没学好。”

　　穆祁偏过头，好笑地看着他的侧脸，目露嘲讽，“难道我该用“养”吗？”

　　何漠垂眸，没有说话，把烟头摁到缸里，看着火星褪红变暗。

　　他抬手，扶着白瓷杯，慢斯条理地给里面加进去一块糖，手指握勺，在杯里搅了搅。

　　而后，不疾不徐的说:“差点忘了，你的爪子还是这么尖。”

　　穆祁面色逐渐黯然，半抬着眼，看着钥匙道:“这一年来我还是要感谢你。”

　　何漠口中的咖啡差点溢出，他失笑，“恐怕你是口不对心。”

　　“有什么区别吗？”

　　何漠沉思，“或许没有。”

　　穆祁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何漠曲指弹了弹桌面，说:“你我都很清楚，你不可能走出这间酒吧。”

　　穆祁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的暗礁浮沉，起伏翻涌。

　　她沉眸，看向何漠，“你很尽职。”

　　穆祁没有说出后半句:
　　“尽职到，就像一条忠实的猎犬。”

　　何漠目光平静，面不改色的接受了她的讽刺。怜悯似的看了她一眼，“没有我，你会跌得更惨。”

　　“所以我说感谢你。”

　　何漠摇了摇头，语带叹息，“为什么不继续了呢？”

　　穆祁冷笑，“倦了。”

　　“你应该能料想到这么做的后果。”

　　穆祁抚了抚冷硬似铁的胸口，若有所思，“再糟也糟不过最开始。”

　　何漠视线在她脸上落了一瞬，语焉不详:“难为你还记得。”

　　他又问:“既然你都记得，为什么还能做出这个选择？”

　　穆祁语气里尽是疲惫，“你可以理解为是我屈服了。”

　　何漠垂头不言，目露深色。

　　停了良久，他才道:“你不会。”

　　穆祁的坚硬外壳露出几丝裂纹，她目露恳求，缓声道:“能不能，放我回去......”

　　何漠闻言，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说:“你应该很清楚，根本没有可能。”

　　穆祁嘲讽似的笑了笑，套回了身上的外壳，恢复了平静，“刀疤打过我。”

　　何漠不经意的看着地上的盆景，问:“然后？”

　　穆祁提了口气，才说:“我有底线，在酒吧工作可以，但接受不了过分的事。”

　　何漠啜了一小口咖啡，不禁感慨，口气中颇有自负，“一年来总算是长进了。”

　　穆祁淡笑，“人哪能一成不变呢。”

　　何漠不置可否，看了眼手表，把钥匙收进口袋，毫无感情的说，“时间到了，账单你随意。”

　　穆祁点头，看着何漠拿起西装，转身离去，头才往后仰靠在了软垫上，浑身放松了下来，力气像是被抽离。

　　以前，麦施在何漠手下做事的时候说过，他是一副披着华丽皮囊的骷髅，没有情感，丧失灵魂。

　　穆祁脑中不由涌出几个字，
　　——何漠其人，何其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