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时年少》漠小兰

3、回家

　　楼下传来大力敲门的声音，年连猛然惊醒。
　　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这样的梦有多久没做过了？梦见有他存在的梦。

　　楼下敲门声越来越大，年连赶紧穿上拖鞋急急下了楼。
　　打开门，简就滩倒在她身上，压得她直不起腰来，一身浓烈的酒味。
　　“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嘿嘿，今天圣诞节，高兴。”
　　肩上的人嘿嘿傻笑着，她费力把她运回房间，帮她盖好被子。
　　一切搞定，她已出了一身汗。

　　靠在沙发上，刚才的梦境又窜了起来。
　　以前的事情，尤其是来到L市前几年的事情，准确来说是关于何少的事情，其实，她很少想起，很少梦到。尤其时间越长，想起的次数越少，最自然不过的规律。
　　分手过后，然后四年。
　　没有电视，小说里出现的男主折返，也没有邂逅街头。
　　日子平静得仿佛他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四年，变了太多太多。
　　她早就搬出了那间屋子，就在他走后再也没回来的一月间，然后与人合租了现在住得大房子，那个合租人就是简。
　　因为房子是简的，而简其实是中国人，典型的ABC，对中国文化有着无限向往，所以廉价地租给她房子。
　　这样的房子真的有一扇大的玻璃窗，然后，有很多很多的阳光洒进来。
　　她笑笑，她竟然还记得。
　　她疲倦地想，或者，她真的是太累了，该回家了。

　　“年年，你这是怎么回事？”
　　刚走出教室，就听见有人焦急地叫她的名字。
　　“余姐，你这么风风火火地是要干什么？”看着眼前飞奔而来的职业白领，年连好笑地问道。
　　这几年，她和余丽的关系很好，当时的“余主管”“年老师”一系列生疏僵硬的称呼早已消失不见。
　　“我才要问你，是要干什么，我刚听WEBER说你递了辞呈给他。”
　　“是呀。”
　　“是个头，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样，我要回中国了。”年连搅着面前的咖啡，对面前的人说道。
　　“原来是这样。”余丽笑了起来，口气里有一丝遗憾：“其实，我觉得你干这行也挺好，可惜M&I要把你拐走了。”
　　年连笑了起来开口说道：“说什么拐走不拐走的，只是我觉得自己更适合编辑这份工作。老师嘛，虽然克制很多，我还是容易抓狂的，你知道的。”说到这，年连脸红了红。
　　“呵呵……”
　　余丽笑了出声，她怎么会不记得，这个丫头，被学生刁专的问题问得不清楚的时候，就会抓着头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学生说：“本来就是这样的，你好好看看。”
　　“所以，我还不想那么早秃头，余姐，你放过我吧。”
　　余丽好笑地看着她装可怜的样子，只听她继续说道：“正巧M&I收购了国内的“名秀”杂志，我都出来七年了，正好赶一赶回国的潮流。”
　　“好吧，我也不拦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后天。”
　　“什么？”余丽控制不住地大叫出声，有的时候她真的很想掐死面前这丫头。
　　“这么快？不行，说什么也要晚上给你办个欢送会，你这丫头，明天还要好好整理，可别落了什么东西。后天就走了！我是不是不问你，你就打算这么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啊。”
　　看着余丽眼眶微红，年连心里有些哽，忙讨好地说道：“哪能啊，余姐，你说晚上咱吃什么好东西。”
　　余丽笑了起来，叹气，这丫头。

　　晚上，很多人震惊得无以复加，然后接二连三地骂年连“不仁义”“不道德”之类的云云。年连只有傻乐，接着又听他们的遵遵教诲，什么“照顾好自己”“回国别丢脸”啊……她就纳闷，她有这么丢脸吗？怎么谁都叫她别丢脸，郁闷。
　　几个相熟的姐妹更是眼泪汪汪，就差报头痛哭了，哭喊着：“年年，你这么快就脱离美帝国主义的魔掌了，我们还要熬到什么时候……”
　　敢情是为这。

　　最后，有人放话说：“年年，等着，咱们回国后来吃死你！”

　　年连乐，为什么分别的时候一定要流泪，这样大家笑着，不是更好。

　　回到家，简的魔音更是催耳，事实上，这已经持续了一周半，从年连有回国打算开始。
　　“年年，你怎么狠心？”
　　“年年，你怎么舍得丢下我？”
　　“年年，以后酒醉没人给我盖被子了。”
　　“年年，我的中文还说得不好。”
　　“年年，中国有五千年的历史呢，你没给我讲完……”
　　“年年。”
　　“小年年。”

　　……

　　直到机场，简抱着她还是不肯撒手，直到年连留下了她在国内确切到她的房间是进房后左转还是右转的第几间屋的时候，简才放了手。

　　“年年，我一定去中国，一定去找你！”
　　简用力的挥手，直到年连转角再也看不见。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的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吧归来哟，别再四处飘泊，我已是满怀疲惫，眼里是酸楚的泪，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为我抹去创痕。归来却空空的行囊，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为我抚平创伤……”

　　出租车里放着那首老歌，年连靠着椅背，看窗外的街景在眼前一一闪过，心里蓦地暖暖的，
　　是啊，总有个地方可以抚平她的创伤。
　　她没有回到家乡，没有回到上大学的城市，她跟着M&I的指示，到达的是S市，这座中国南方光怪陆离的城市。

　　她到达公司准备的单身公寓里，不由大笑出声，一头栽进祖国软床的怀抱。

　　“名秀”，曾是一流的国内杂志品牌，后因经营不善，落入他人之手。
　　年连去的时候，正是一片死气沉沉。
　　幸得大家还算齐心协力，遇到的资金问题，M&I解决了大半部分，只需要拿出几个可以东山再起的月刊，大家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初到的几个月来，年连真的很忙，可是觉得很安稳，在这一片土地上。

　　半年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名秀”的经营渐渐步入正轨。

　　“这次的封面，我们需要安可来拍。”
　　“可是，听说她刚回国，还在休养阶段，不愿接工作。”
　　“这次月刊，必须请到她！”
　　主编虽上了年纪，一拍桌子，还是豪情万丈。

　　安可，年连在美国的时候也曾听过她，巨副的海报正对着M&I的大楼，很红的中国模特。
　　不拽才怪。
　　年连觉得这次棘手的任务，够那帮摄影组的烦了。
　　典型的事不关己。

　　周末的时候，年连打算上街采购，可是街上的人实在很多，这让年连有些不习惯，几乎是靠着橱窗走，惟恐陷入拥挤的人潮。

　　走了一下午，收获很少。正打算回去，转身的刹那，如遭雷击，年连僵在原地，看那人好象抬起头，她马上转过身，背对他，正对橱窗。

　　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现在应该还在L市，还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吗？

　　橱窗的映照下，他还是那样，全套的黑色西服，高大挺拔，还是很忙的样子，进了街边的一辆黑色BMW，一刻也不停留地驱车离去。

　　何少，我怎么会在这里看见你？
　　年连一时觉得心里乱极了，茫然地沿着橱窗走着。

　　直到感觉到裤带一震，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才像回魂似的，接起了电话。

　　“年连，你明天能到XX咖啡厅去一趟，我们决定让你去和安可谈，那帮人一个个回来都给我说搞不定，年连，你不是在美国呆过嘛，应该和她有共同语言。”
　　主编中气十足的一番话，险些没让年连晕倒。她和她哪里有什么共同语言？
　　“就这样啊，明天下午3点，一定要准时啊。”
　　“诶……”
　　不容年连争辩，主编果断地切断了电话。

　　年连头更疼了。

　　隔天下午，年连还是准时出现在工作的地点，上级的命令下级无权反抗。
　　等了快一个小时，安大模特终于翩翩而来。
　　她的确很有气质，年连此刻有些明白主编的执着了。

　　“你好，我是‘名秀’的编辑。”
　　年连伸出手，友好地伸到安可面前。
　　安可没有理睬,任凭年连伸出的手僵在那里。
　　我忍，年连告诫自己，尴尬地收回了手。

　　“不知道这次我们月刊的事，安小姐能不能……”
　　“你叫什么？”安可刻意打断了年连的话，显然对这份工作没有兴趣。
　　“年连。”年连尽量微笑地答道。
　　“年年？”安可疑惑地皱起了眉，像想到了什么。
　　“不是，是‘连’，年连，走字底的‘连’。”年连耐心地解释着。
　　安可顿了顿，敷衍地一声，看上去很是心不在焉。
　　年连再忍，继续锲而不舍，开口说道：“这次我们的封面……”
　　“年小姐，我五点还约了人，下次谈吧。”安可不耐地再次打断。
　　年连怒火中烧，还要保持一脸微笑道：“安小姐，我们可是早就约好了……”

　　有皮鞋踏在地板的声音越来越近。
　　“安可。”
　　他出声唤道。
　　一刹那，年连忘记了要说什么，那声音就像利箭直击心房。
　　年连迟迟不敢抬头，只见安可抬头冲她身后笑着说道：“何少，你今天居然早到了。”
　　来人一笑，说道：“没想到，你之前还有客人，是我唐突了。”
　　他说着，坐到了安可旁边的座位。
　　年连看见他的脸，只觉脑子晕眩了一下，马上又平静了下来。

　　“这位小姐，如何称呼？”
　　这样的声音隔了这么久，吐出的竟是这样的语言。

　　年连心里一声冷笑，那本来埋在那里的伤口，奇迹般得有康复的迹象。
　　老天垂怜，让她有机会彻底忘记这个人。

　　她没有答他的话，礼貌性地冲安可一笑道：“安小姐，既然你的客人来了，那我先告辞了。”
　　说罢，再不留片刻，抓上包就走了。

　　安可拿着菜单，正欲询问何少，刚转头愣在原地，半晌，开口问道：
　　“何少，你的公司是不是今天倒闭了？”
　　何少闻言一震，转头错愕地看着安可。
　　安可一笑，“我刚开玩笑的，你想吃点什么？”

　　“年姐,主编叫你去趟办公室.”
　　刚上班,年连就被叫到了主编办公室.想到昨天还没和安可谈完,自己就先溜了,不知呆会儿主编要怎么训她.
　　年连垂头丧气地进了办公室,等着主编中气十足劈头盖脸的一通骂.

　　“小年啊,我就说这组里就你可信,这不你一出马,什么都搞定了.”
　　年连茫然地看着主编得意洋洋的脸,什么叫”搞定了”?
　　主编笑着,解释道:”今早安可的经济人来过电话了,说安可愿意接下’名秀’这期的封面工作.”
　　啊?为什么?昨天她明明还……

　　“对了,小年啊,呆会儿你也跟着摄影组的人上棚里看看.”主编笑得一脸和蔼,一副你很有前途的样子。
　　年连依旧茫然地点了点头。

　　跟着摄影组进了棚,年连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四周云雾缭绕的安可,她抬起头刚好也看见了年连,冲年连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年连正琢磨着安大模特怎么突然转了性,不觉便走了过去.安可掐灭了手中烟,抬头定定地看着她.
　　年连有些诧异,出于礼貌笑笑地向安可道谢:”十分感谢你这次参与我们杂志的封面拍摄.”
　　安可不说话,点了点头.
　　正巧这时,拍照那边也准备好了,有人催促着安可过去.
　　等安大模特就位,拍摄照计划开始.
　　看着安可的专业,年连觉得她很红也是很正常的.

　　“安可其实是个很敬业的模特.”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身后的人，忽然冒出这一句。
　　吓得本来专心欣赏拍照的年连一震，下意识地朝前跨了一步。
　　“年小姐，不需要对我那么防备。”
　　身后的人开口说道，听不出情绪。
　　年小姐？
　　这口吻还是昨天那个问她如何称呼的人吗？
　　年连转过身，入眼是一件深色西服，抬头正好撞上一双无波无澜的眼。
　　她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些，拉开与他的距离。
　　他的眉微不可见的轻皱，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们主编在几楼？”
　　年连一顿，压下心中的疑惑回答道：“编辑部在三楼。”
　　“那你带我去。”不由分说，何少拉着她快步向电梯走去。

　　电梯稳稳下降，沉闷的空间里，年连望着眼前的电梯门发呆，门上他的影子模糊一片，看也看不清。
　　“叮”一声响，年连率先出了电梯，急急地走在前面。

　　“你好，哦，你就是M&I派来的广告总监，哦，何总，何总监，是吗？”
　　年连站在原地看着主编一张脸笑得灿若春花，何总？干嘛不叫何监？
　　想着不由“噗”一声笑了出来。
　　引起了两人的注意，真是笨啊，不由暗骂。
　　“小年，快给何总倒杯茶，就是上次你从浙江带回来的那茶。”
　　“哦”
　　年连老实地走到了一边，泡起茶来。

　　“这茶好啊，色泽，气味都不错。”
　　何少端起茶杯，悠闲地靠在沙发上说着。
　　“哦？想不到何总对茶也有研究？”
　　“恩，一点点。”
　　“何总何必谦虚……”
　　有研究个屁啊，只喝白水的人还有空研究茶，年连忍不住在一旁腹诽，后转念一想，四年都过去了，搞不好别人还真有研究了。
　　觉得自己呆在这里十分多余，年连开始往门口挪。

　　“陈主编，我对这里还不太熟悉，你看是不是找个人带我到公司各处看看。”
　　什么时候，话题进行到了这里？年连一惊，往后退了一小步却不敢夺了门出去。
　　“哦，何总说得是，我看……”说着，主编的目光转到了年连身上，“那小年就陪何总四处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