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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何以解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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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多少年扛过来的武者之躯,方才还要死不活,站不起身。此刻两人席地而坐,对月畅饮。子初完全不顾一身伤痛,只手提着个偌大的酒坛,昂首一通猛灌;在其身旁的人,原本一身素雅长衫,染了不少血迹,甚是扎眼,手上拿着个小酒壶,来回荡悠。
子初见对方虽是和他碰了好几次,但是没摘面罩,那自然也就没喝酒,总不可能是顺着那两个窟窿眼儿灌进去的吧?他皱着眉头:“你不喝?”
“我等着埋你。”一身素雅的公子,语气中带有几分弃嫌。
子初爽朗一笑“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我这儿越喝越精神。”说着,又昂首灌下一大口烈酒。
那公子索性将酒壶放在一旁,仰卧在地,望着天空,似是感叹地说道:“主上果然料事如神,他老人家曾言,无论是谁接下这个任务,都会受目标者影响。”
这话自然是进了子初耳中,他手上动作略有停顿,仿佛赌气一般,继续灌酒。
“九九因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罔顾命令,主上这才安排你去接手。想不到,短短时日,你竟然受目标者影响如此之深。”素雅的公子说到此处,偏首朝向子初,面具下一双清澈的眼眸,注视着对方。
“哈,我当初有多么不耻百里无衣的改变,如今就有多么鄙夷自己的妄想。”子初对月举起酒坛,提高声音喊道:“九九,这坛敬你了!希望将来阴司再见,可以不计前仇!”
“虽然与之接触不多。我想,九九应该很感激你。最起码对他来说,在死去的瞬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是你给予他解脱。”
身旁人一番辛苦劝慰,他自是心中了然。子初回首凝视着仰卧在地的人,在他看来,小五这张面具,有等于无。两人自小便相扶相持,一起摸爬滚打熬过来,连对方身上有几道旧伤都一清二楚。他也很清楚,小五自来反感那张脸,所以时时挂着个与之截然相反的面具,但逃避了自己,又如何躲得了他人?
子初心思莫名一动,缓缓伸出手,揭下那张鬼气森森的面具,小五的真容顿时暴露在月光下。这是一张与子初相同,亦与子吾相像,好似有心人特别复刻出来地容貌。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仔细端详着仰卧在地的人,子初不由自主得抚上那张看过无数次的脸颊,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惟愿云雨酣。”对方眼中闪过一瞬惊愕,随即便是一绽笑颜,轻吐一句调侃:“以慰相思苦。”
两人相互盯了许久,面上皆是烈酒上头般的红润。一个是喝多了的,情有可原;可那滴酒未沾的人,却是怎得一脸绯红呢?大概是重物压身,喘不上来气的原因吧。
心念作怪,无可遏制。子初俯身亲吻对方润泽的薄唇,后者不闪不避,还生怕自己吃亏似得,不甘示弱地还诸彼身。
实言,对于身心疲惫地人来讲,这是一种极为卑鄙地行为。无关其外,只于内心。
子初眼中真真切切看到身下的人是谁,可脑中早已不顾一切地将其与另一人融会唯一。醉酒,是一个最好不过的理由,他可以借此机会,肆意妄为。却未察觉默默承受的人,双眉紧蹙,空置在外的手臂,不着痕迹地攥成拳。
蓦地,对上那一双湿润的眼眸,子初勉强拉回一丝理智,停止手上越轨地动作。
没有了身上重物地欺压,小五看一眼乌云蔽月的夜空,长舒一口气。他翻身站立,一把抓着子初的衣襟,将人提了起来;二话不说撞开房门,把对方推倒在床上;又在其有所挣扎地一瞬间,毫不犹豫地欺身压下去,同时,反手击出一掌。
风劲顺带熄灭了烛台,两扇房门亲密接触,将意图偷窥的月亮阻隔在外。一连串动作,终是压断子初最后紧绷的神经,面对怀中一副火热的身躯,予取予求,任意驰骋。
刹那,天地间,万籁俱寂。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早已不具资格拥有任何感情。一纸命令,两处生死。再重得伤,拖命回来,也只能犹如垂死的小兽一般,互相依偎着取暖,互相舔舐着伤口,互相感知着彼此。
子初突然发现,酒不但能麻痹身体的疼痛,还能够治愈心头的创伤。他开始深思这酒是哪里来的?片刻后,找到答案,酒是小五给的。那这心伤是谁医的?他猛地惊醒,看到怀中尚在熟睡的人,有瞬间恍惚,一手狠狠拍向自己后脑勺,这才算是彻底醒来,可也吵醒另一人。
小五揉着有点红肿的眼睛,看了一眼天色,起身抓过一件外衫披着,他好像刚意识到身边还有人,一脸惊讶:“哇!天都亮了,你还没走?”
子初恍若初醒,立即一个翻身跳下床,手忙脚乱地穿戴妥当,偷偷觑了对方一眼,一脸愧疚地说道:“昨晚一时贪杯,对不起。”
“何必道歉?我又没喝多。”小五语气平淡如常,面上也没有什么异样神情,除了那一对儿红眼泡。
子初看在眼里,咬着嘴角,试探着问道:“你哭……”才刚说出两个字,就被对方厉声打断,“陪你折腾半宿,缺觉!你赶紧走,我要睡个回笼觉。”
心知事已至此,言语亦是多余,子初着实不敢再说,这反应和子吾是多么相像,他不再继续追问,顺着话说道:“我先回去了,不然睡穴失效,会引起怀疑。”
“是否需要我来顶替你一阵?”
依旧是那个会关心他的小五,子初身形一顿,默默摇首,“你……注意惜命。”他说这话时候,并未回身,也就不会看到身后人的表情。
凝望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那道背影,“等下!”子初一只手按在门上,仍旧没有回身,没有看到小五因简简单单一个下床的动作,疼得全身打颤。他努力挺直腰杆,拿过架子上一柄长剑,放在子初手里,露出一个如沐春风地笑容:“记得,惜命。”
惜命,一般人是不会这样与人告别。然而他们只是两个容貌相同,身世相似,命运亦相似的小棋子。除了为主人效命,就只能在心底里默默祈愿,彼此在这看似锦绣山河,实则暗潮汹涌的棋盘上,尽可能地苟活下去。
有人好梦,亦有人歹梦。子吾从一场诡异的噩梦中醒来,面上是一脸地惊魂未定,脑中不断充斥着方才的梦境。他连忙给自己灌了一碗凉水下肚,浇灭一身冷汗,再朝对面的床榻望过去,眼中尽是疑惑。
“人呢?”想到之前的关心备至,子吾心中揣测,子初定然又是买吃食去了。他放下茶碗,踱步到房门口,一手拉开门闩,神情一僵,暗自腹诽,“有门不走,江湖人的通病。”
当打开房门,看到外头一人浑身狼狈,一脸尴尬,正举着手臂状似叩门的时候,子吾再也找不到理由安慰自己。看这样,也能猜到对方到底干什么去了。他努力压下本欲出口的询问,一言不发地将子初拉进房门,反手把房门关严实。
“等着,我去找个医者。”子吾说着,转身就要出门,却被人拽住手腕。
“你不想知道我做什么去了?”
子吾动作稍有停顿,他回首看了子初一眼,目光缓缓移至手腕:“只问如何能够带你脱离?回到上阳城可以解决吗?”
如果能够掌握自己,他又怎会选择这条路?子初松开手,自嘲地笑了,只不过是一次任务,一个目标者,他却甘愿深陷其中,不肯自拔。可现在天亮了,梦亦该醒了。似是为封闭自己最后的退路,子初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有!”
子吾顿时怒上眉山,“那么请你下次死远一点儿!本少不想十载辛苦找到活人,最后扛一副尸体回去埋!”他越说越激动,甚至于没有发现自己步步紧逼,而后者随之一步一退,直到退无可退。
可子吾的怒火并未发泄完,他继续吼道:“你看清楚,站在眼前的是与你同时来到这世间的亲兄弟!如果十年有余的日子,都是在血腥杀戮中度过,那么你能不能从现在起,亲手扼断它?别再让它支配你本该有的人生!”
本来就压抑着满肚子苦果,找不到症结点,现在又被堵地难受,这下可算彻底炸了。子初抬手推了子吾一把,厉声反驳道:“不曾趟过相似地经历,收起你自以为是地说教!”他只是不适子吾距离自己太过亲近,作出下意识反应,但看到后者毫无防备地一个趔趄撞在桌沿,动作早已先于理智地伸出手。
子吾挡开对方的援手,眼神无比哀伤地看向子初,良久,缓缓垂了首,“好!至此之后,由本少来代替你!死人总可以脱离了吧?”说到最后,语气中尽是对人生百态的无奈。
话说到这份上,饶是铁石心肠,空余人生长恨。“子吾……”子初话未来得及说完,登时心口莫名一滞,不省人事。
“子初!”子吾下意识扶住倒向自己的人,立即安置在床上。心中十分懊悔,明知道子初带着一身伤回来,就该早早请个医者,为什么还要赌气吵架啊。他暗自咒骂自己两句,飞一般地冲出房间,随手抓过跑堂儿,急切地问道:“医馆!哪里有医馆?”
跑堂儿着实吓得不轻,一手哆哆嗦嗦指向客栈对面,“那……那家……就是,不过……”他话还没说完,眼前早就没了人影儿,对方已经一步踏入医馆。
“救命!救命啊!”子吾一路嚷嚷着,冲入医馆,胡乱抓过一个人,就问“哪个是坐堂的?”
内中顿时走出两名膀大腰圆的壮汉,将人拦下,“什么人,在此撒泼?”
“闪开!生死攸关!”子吾哪里推得动两名壮汉,他想绕开也没得绕,愣是被其中一人只手提着扔出门外,好在施舍给他一句话。
“今日清晨,城中所有医者皆收到圣女召见,你另求办法吧。”
听闻是圣女召见,而且偏偏选在今天。子吾总觉得事有蹊跷,仅存的一丝冷静告诉他,出城去找!这样想着,已是足下生风,不稍片刻,来到城门口。
“为筹备圣女大喜,即日起闭锁城门,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一连两道坎儿,子吾心知,果然是有心人存心使绊子。他突地昂首望向幽阳城中最深处的一幢城楼,其上,一抹靓丽的倩影亦正遥遥看过来。四目相对,不闪不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