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聆夜》木夕朝兮

62、往事

　　自梦魇惊醒，她的眼掠过冰冷的铁笼、墙角的蜘蛛网、枯黄的干草堆，最终停落脚边。

　　眼前的景象，都道着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并非一场梦。

　　可她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只要梦醒，一切都还同从前一样。

　　（我要见师父，师父在哪儿？）

　　她曾近乎哀求，却只得冷眼相待。

　　他们说：萧师伯不会来了……

　　可聆夜不相信：师父他不会不管我的……

　　尽管她已被关了五个日夜，师父却都不曾露面。

　　人人皆道她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其心可诛！

　　“魔教妖人之女？”聆夜将手缓缓举至眼前，木着眼看向腕间隐隐显现，纵横交错的脉络血管，低语喃喃：“污秽不堪的血？”

　　没有了师父的庇佑，那些从前看着她的眼神都变得不同，她从不曾想过，看着自己死，在他们眼中竟然是这样快意的一件事。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是她锋芒太露？是她盛气凌人？

　　她微微仰头靠向石墙，向上望去，牢顶一角结着厚厚的蜘蛛网，蛛网之上不见蜘蛛，只有几只误入牢网的蚊虫。

　　自嘲一笑：“原来……煅剑门也有这样的地方啊。”

　　幽暗，凄冷，潮湿，布满青苔，满是霉味，自八岁随师父上山，自此她有了名字，有了栖身之所……煅剑门于她一直是明媚又温暖的所在。

　　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她不断安慰自己，待查明真相，他们会放了她，这不过是场恶趣味的玩笑，但其实她并无十分底气，八岁之前的记忆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更无法断定自己与魔教是否当真毫无瓜葛。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他们其实早已笃定了那个‘真相’，现在怕是正为了该如何处置她而烦恼吧。

　　她将眼闭上，平止脑中混乱的思绪，不再多想。

　　“师兄……你怎么还不回来？”

　　就在此时，耳畔传来开锁声，她引颈望去，满心的期盼在看清来人后变作失望。

　　聆夜将头侧过，轻轻一叹，再度闭上眼假寐，又到了吃饭的时辰？在这里她早分不清白天黑夜。

　　“……聆师姐。”那人影立在牢门前看到她时明显愣了愣，随后小心又犹豫地叫了一声。

　　还真是恍若隔世的称谓啊，引得她抬眸望去，不由有些疑惑，她虽记忆超群，却又偏偏记不住几面之缘的脸。

　　那少年显得有些窘迫，好在昏暗的光线下，隔着小段的距离，看不出他已满脸泛红。

　　“我……我还给师姐带了些吃的来。”他将食盒递进去，又自袖中取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里面是红豆馅的糕饼，他费了好大劲才努力来了替聆师姐送饭的差事，他偷摸看了眼菜色，实在难以下咽，这才另外备了点吃的。

　　才几日的光景，她却憔悴了许多。

　　聆夜感觉得到他的善意，这份善意在今时今日，实在难得，便不由盯着他多瞧了两眼，但想来也无用，反正她很快会忘记。

　　见她只是望着自己，却不说话，他有些手足无措，看着手中的油纸包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面上的温度更是高升，她一定觉得自己是个怪人吧。

　　“多谢……”她轻道，再无下言。

　　他将东西放下，识趣地准备离开，刚走两步复又停下，他抿了抿嘴，稍稍握紧了手心，忽然回头朝她道：“大师兄今夜会回山，所以，一定，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她暗淡的双眸因他安慰的话，渐渐燃起了光。

　　丛牢笼出来，少年敲着脑袋，暗恼自己的嘴笨。

　　“陆无谅……”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喊。

　　那声音自远而近，来人一个转身拦在了他的面前，毫不客气道：“你刚才去哪儿？怎么这个方向出来？”

　　“秦师姐，”陆无谅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面对着对他发起的无名之火的秦汐儿，有些慌张道：“我……我……”

　　“我什么我？”秦汐儿挑着下巴，恨恨瞪着陆无谅道：“你是不是去看那妖女了！”

　　他下意识地皱了眉，怯怯地看她一眼，随即低下头去：“……师……师姐她不是妖女。”他的声音小得细若蚊蝇，但好歹是鼓足勇气回了一句。

　　“什么？”秦汐儿简直不敢相信，陆无谅这颗软柿子竟敢与她顶嘴，恶意道：“事实就是她——聆夜，为魔教余孽，萧叔伯被蒙在鼓里，引狼入室，这么些年，不定掌握了煅剑门的多少机密，即便是爹下令即刻取了她的性命，亦是死不足惜，你那么护着那短命鬼，她可不知道。”

　　“秦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陆无谅猛地抬头看去，秦汐儿似是话中有话，好似知道些什么。

　　秦汐儿只觉一阵快意：“字面上的意思，我昨日听到了，爹与萧师伯的谈话……”其实她只是隐约听了些，还不能肯定，这话本不该与他说，可她就是气不过这软柿子替她着想的样子。

　　陆无谅面色微微泛白：“怎么会这样？”

　　**
　　“你所肩负的是煅剑门的未来，岂能让儿女私情绊住脚步，为了一个女人而毁去前程，那些个老顽固的眼，可都盯着瞧……清邑，你一步也不能走错。”秦白川虽语调平和，可字字句句皆是不容反抗。

　　伤处的钻疼，随心绪的波动而加剧，风清邑面色有一瞬煞白，但很快便恢复常态，随即拱手垂眸：“师父说得是，徒儿定妥善处理。”

　　他知道抗拒的结果是什么，或许这么说很可笑，但他若执意站在聆夜那一方，定会害了她，师父会为他扫清前路任何可能形成的阻绊。只因他是众望所归的下任掌门人，师父引以为傲的首徒……

　　不容有失。

　　秦百川将笔搁下，自案前起身，复又朝他看来一眼：“听说你受伤了。”

　　“不过是些皮外伤，怪徒儿考虑不周，中间出了点变故，吃了暗亏。”他轻描淡写地将此次颇为凶险的任务一笔带过，不知是不想师父担心，还是其他。

　　“没大碍便好。”秦百川略略点着头，一手落上风清邑的肩头，意味深长道：“清邑，莫要令为师失望。”

　　“是，师父。”

　　…………

　　连着三日陆无谅替聆夜送饭，一日一餐的饭食，粥稀菜烂得令人看不过眼，他费着心思悄悄给她加餐，为的不是她的谢。

　　“师兄他，是不是回来了。”她记得他说过，师兄前夜便会回山，可为什么，还没来看她，是被什么事拌住了身吗？

　　陆无谅今日不知是怎么了，从进来那刻起便一直闷着脑袋，闻言一呆，默了良久迟疑地点了点脑袋：“……嗯。”

　　见她不吭声了，他只觉心里揪得慌，忙急急宽慰道：“大师兄一向事忙，定是被什么事绊住，脱不开身。”一面又暗恼着前日自己的多嘴。

　　他这一抬头露出了肿了个包的额头，与青紫的眼角。

　　聆夜一眼望见，难得起身走近牢门前，同样蹲了下去。

　　陆无谅颇为受宠若惊，一时忘了遮掩。

　　便见聆夜皱着眉头问：“你被人欺负了？”

　　“啊？”他一愣，随后眼神躲闪地支吾其词，撒着蹩脚的谎：“没，没有，是我不小心绊了一跤。”

　　聆夜盯着他看了会儿后，道：“你这一跤摔得挺有技术含量。”

　　陆无谅便涨红了脸，他人微力薄，什么也不能为她做，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一句也不相信，但即便师姐当真是魔教妖人之子又如何？他相信师姐不会做出对煅剑门不利的事来，他所认识的她，绝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方才遇到一伙师兄弟毫不避讳地诋毁聆师姐时，一向懦弱的他竟也学会了强出头，一言不合，他单方面地挨了揍。

　　“唉……”真是窝囊，出了牢笼，他捂着额上隐隐作痛的肿包长叹一声，未走开多远又忍不住回头望去，恰巧瞥见一人朝牢门口步去。

　　“大师兄？”陆无谅眨眼的瞬间那人已被禁闭的大门掩去身形，抿了抿唇，不好追去看，因此就这么在原地徘徊起来。

　　不到两刻时间，风清邑从牢内出来，但面上的神情却凝重又落寞，陆无谅直觉不对劲，直等到风清邑走远，这才又向牢房跑去。

　　凄冷阴黑的牢笼内，她瘫坐在地，面色惨白得吓人，双目微微圆睁，望向他的瞬间，泪水决堤而下。

　　一瞬令他慌了神：“聆师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