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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有匪君子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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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流儿这一大队人马虽分两桌而坐,却仍然挨得近,看着歌舞,谈笑风生。快至年尾,寻香坊的生意自然比以往还要好,客人进进出出,少不得鱼龙混杂,佩姨担心她不在的情况下出什么乱子也是正常。
“好!”曲停舞毕,江流儿架势地使劲儿鼓掌。在整栋楼内客人们的喝彩中,其他人也笑着鼓掌。
杨五郎凑近如画耳边笑着叹了口气,半开玩笑道:“终究是比不上你的。”她笑着摇头,抿唇不语。
就在所有人都其乐融融的时候,耳边突来传来一声巨响,楼内瞬间安静了,即将上场的下一批姑娘也惊吓地愣在歌舞台上。转眼寻去,只见席中一张桌子翻倒在地,茶碗瓷器碎了一地。一个青年男子摔躺在破烂中呲牙咧嘴,而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身姿威武,两道黑眉拧在一起,神态颇为厌恶,厉声斥道:“我家公子无心惹是非,你这厮却不知好歹,屡屡得寸进尺!如此不知耻,是嫌命太长了吗!”
那青年已然吓得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只见刘三儿急急忙忙地站到他们中间,平息地笑道:“两位客人不要动怒伤了和气,有什么话好好说便是。”
那人瞪向刘三儿,“你是何人,怎敢插手我们的事!”说罢一掌将他推了开去,刘三儿敌不过这般大的力气,被推得连连踉踉跄跄地后退,撞翻了另一桌。
那人再瞧向地上的青年,只见那青年立刻害怕地爬起身子跪在地上,口中连连求饶。而那人只是狠狠地一哼,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了青年的衣襟。
“莫真,住手。”
莫真顿住,回头相望。
剑眉英挺,眼窝深邃,一个眼神投来,野性间溢着几丝冰冷,又有一种道不清的深狠。一位衣着高贵的男子翩然坐在席间,手里正端着一杯酒凑在薄唇边。此人面容冷峻,神采雍容自若,风度潇洒清高,亦正亦邪,不知是何人物。
莫真知道他一说话不容得人再问,便恭敬地垂首,“是,公子。”手里一使劲推开青年的身子,站起身来呵斥道:“滚!”
青年面色惨白,连滚带爬地逃出寻香坊。
刘三儿见势安抚众人道:“大家不要围观了,该吃喝吃喝,该赏舞赏舞啊!”朝歌舞台上使了个眼色,姑娘们立刻重新开始表演,台下的客人们也继续了自己的事,话语声和喧闹声再度缓缓响起。
那个叫莫真的男人走向他唯命是从的公子的那桌重新坐下来,刘三儿命人收拾了残局,站到他们二人面前赔笑道:“二位还请多担待,今儿个的茶水钱免了,二位客人尽情吃喝,权当本坊的赔礼。”
那公子品着酒,冷着脸不言语。莫真掏出一锭黄金砸在桌上,竖眉道:“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免了银两,我们不稀罕施舍。拿去!”
刘三儿做事一向机敏麻利,见此人出手阔绰,心知他们来头不会小,这钱就更不能要了,连忙笑道:“方才的事寻香坊也有责任,自然不能收二位的钱,这点待客之道还是必然要有的。”
莫真眼神一冷,道:“让你拿你就拿,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刘三儿无奈,只得战战兢兢地伸手从桌上拿了银两,作了一揖就退了开去。
江流儿观望了许久,疑惑道:“那两个人是谁啊,看着好面生,以前在寻香坊里从来没见过。”
杨五郎皱眉凝视了一会儿,悠悠道:“相貌不凡,气质脱俗,不似普通人。”
杨七郎赞同地点头,“尤其那个主人,虽不言语,但傲气十足,眉宇间几分冰寒,一看就知道是个城府极深之人。”
杨三郎道:“看他衣着华贵,连随从都威武得像个将领,不知道是汴京城哪个家族的公子。”
杨四郎沉着地看了一会儿,似在自言自语地摇头,“不是。”可他也不可能无端猜着这人的身份。
唯有杨六郎,敏锐地将视线落在莫真腰间别着的一把小小弯刀上,目光闪过犀利。
两方人隔得远远的,那位公子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着他二人,抬眼扫去,不禁微微惊诧。那一群人,男子英俊挺拔,女子冰清美丽,个个相貌出众,气宇不凡,仿佛凡间最美的人都聚在了一起。
江流儿看见了他在看他们,便端起酒杯微笑着朝他敬了一下。没想到那人却不领情,依旧冷着脸收回了视线,独自饮酒。江流儿心里暗骂这家伙架子倒挺大,识趣地放下了酒杯。
杨七郎嘲笑她,“看吧,不招人待见了,人家又不认识你干嘛要理你。”
江流儿翻他一记白眼,“你跟他一样,天生的傲慢!”
杨二郎笑着顺道:“还别说,真就有些像,冷着脸的时候最像。”杨七郎要去挠他,他只好求饶闭嘴。
江流儿一帮人足足坐到了晚上,而那两个人也坐到了晚上仍未有要离开的意思。江流儿托着下巴道:“天都黑了,他们怎么还不走啊?”
孟陵漫不经心地回话:“我们不也没走。”
眼看大家都有些无聊,如画提议道:“咱们来玩个游戏吧,正好可以解解闷。”
杨八妹问:“什么游戏?”
“你们等我一会儿。”如画笑着离开了座位,逐渐进了一间厢房。等到她再回来的时候,怀里竟抱着一篮苹果,身后的伙计还端着一个端盘,上面足足垒了十几把小刀。
苹果和刀全放在了桌上,江流儿有些纳闷,道:拿这么多苹果和刀来干嘛,我们要比赛削苹果给自己吃吗?”
如画坐下来,笑着解释道:“民间有传言,说如果有足够的人聚在一起,当所有人都能把苹果皮从一头削到另一头,中间不曾断裂,那么夜晚睡梦中就能知晓自己的真命天子是谁。这传言不知是真是假,咱们既然闲着无趣,不如来试试。”
孟陵不感兴趣,泼了盆冷水道:“多半是假的。”
江流儿有些稀奇,睁大眼睛道:“这种事儿可说不准。既然能有传言就代表不可能空穴来风,肯定是有它令人信服的理由的,要不然怎么还会不断地有这么多人相信呢。”
杨八妹道:“可是要把苹果皮不断裂地削完本就不易,更别说是这么多人了,不可能每个人都成功的。”
没想到竟是杨六郎第一个拿起了刀和苹果开始削起来,杨七郎狐疑道:“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了?有古怪啊。”
杨六郎缓缓削着手里的苹果,勾起一边的唇角,“因为我想看看,我的真命天子,究竟是谁。”江流儿瞥了他一眼,迅速装作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见杨六郎都开始动手,其他人也纷纷来了兴趣。分发了苹果和刀,一群人便开始正正经经地开始削了起来。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唯有杨七郎不动,江流儿问他:“你怎么不动手?”
他抱着胸舒舒服服地躺靠在椅上,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我又没有意中人,日后该是谁不就是谁了,没什么好知道的。你们别把我算进去了。”
对面的那位公子一直在观察着他们,见一群人莫名其妙地认真削起了苹果,脸色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有些狐疑纳闷。
江流儿咬牙一声低呼,看着断裂在桌上的果皮,烦躁地叹气。不甘心地拿起另一个苹果,一脸怒气地继续削。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把手里的苹果给剁了,杨五郎瞥她一眼忍不住念叨:“你是在削果皮还是在削果肉啊?照你这么削下去,皮削完了估计整个苹果也只剩下个核了。”
杨八妹削得也异常认真,孟陵倒是不在乎,拿起刀装装样子罢了。他瞧向她,“一个传言而已,随便削削就好了,何必那么认真。”
杨八妹没看他,视线一直不离手里的刀,缓缓而坚定地道:“不行,我晚上一定要在梦里看见你。”他一怔,垂下眼闭了嘴。
如画不经意看向杨四郎,只见他手里的刀架在苹果边上迟迟不下手,似有心事。其他人都是抱着一种期待寻求答案,而他给人的感觉仿佛是害怕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一样,有些犹豫彷徨。
这时候,寻香坊内突然浩浩荡荡地闯进数十名凶狠的官兵,吓得楼内的客人都是一惊,连江流儿等人亦停下了手中动作。从中出来一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嘴唇上厚厚的胡须,皱着眉头扫视楼内,而旁边站着的正是下午被莫真教训的男子,他指着那二人低声道:“舅父,就是那两个人,就是他们欺辱了侄儿!”使一个眼色,几十名官兵便冲上去将他们团团围住。
没想到那二人丝毫未显惧怕之色,莫真冷冷哼了一声:“我们既往不咎放了他走,他竟带了人马回来报仇,这里的人果真是可耻又不自量力。”
那公子连瞥都没瞥那些来势汹汹的人一眼,只是纹丝不动地坐着,神采自若地饮酒。
那位身着官服的男人显然是个官儿,他瞪他的侄儿一眼,“就这二人也能把你欺负成这样,真是不中用!”他侄儿脸上一阵尴尬,不敢言语。
刘三儿也真是可怜,再次赶来平息是非。他朝那二人作揖道:“敢问是哪位大人驾临,怎么如此兴师动众?”
那侄儿喝斥道:“我舅父乃堂堂汴京府尹,你们这家歌舞坊纵容败类为非作歹,小心我们一朝封了你们的坊子!滚开!”说罢狠狠推开了刘三儿,真是狗仗人势。
那府尹带着侄儿走近莫真和他的公子,负着手哼道:“你们二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
那公子举杯噙笑,“我们就是活得不耐烦了,如何?”
那侄儿瞪大眼睛指道:“口出狂言,你可知道我舅父是何许人,动一根手指头便能抄你全家!”
“哦?”那公子冷笑,“区区一个府尹,芝麻小官,天子的一条走狗而已,还敢如此叫嚣。你若叫几声,我还嫌脏了我的耳朵呢。”
那府尹眉毛都气绿了,指挥道:“给我上,给我上!”官兵们便一拥而上。
那公子眼神凌厉,手里的酒杯挥力一掷砸中一个扑面而来的官兵,那人便应声倒地。接下来一群人打得不可开交,吓得坊里的客人纷纷逃窜,场面一时混乱。
江流儿惊呼:“糟了!有人砸佩姨的场子,她回来的时候岂不是会气疯?快快,咱们快去阻止!”她说罢带着杨家兄弟也加入混战。
杨八妹护住如画远远退开,安慰道:“别害怕,我保护你!”
桌上的人都走光了,唯有杨六郎依旧稳坐在位子上,认真地削着苹果皮,不受任何外界的干扰。
桌椅断裂,瓷器破碎,整栋楼内一时间全是乒乒乓乓的东西打烂的声音,吓得坊里的姑娘们尖叫着逃窜。刘三儿沉着脸,手掌一拍唤来十来个健壮的打手,使个眼色,“去!”于是又有一群人加入了进去。
那公子一脚踢开一个官兵,侧着头冷声问身后的江流儿,“你们是谁,为什么帮我们?”
江流儿击倒面前的官兵,同样侧头对身后的他明朗地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杨六郎不急不慢地一圈一圈地削着苹果皮,眼看只差一点便要完完整整地将整个苹果完美地削完,一个打斗着的官兵掐着孟陵跌跌撞撞地猛然撞上他的桌子,手受惯性不受控制地一震,果皮就此断裂掉在了桌子上,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扫兴。”
冷冷一声低吟,手里的刀尖头掷插进桌木中立着,刀身震动。他沉着脸抬起眼色,站起身来的瞬间随手抓起旁边的椅凳砸中面前那个攻击孟陵的官兵。木屑顷刻炸裂开来,那人晕死过去。孟陵扯扯衣襟呼呼气,杨六郎就此加入打斗。
杨家兄弟和那二人身手虽好,可无奈面前的官兵实在太多,寡不敌众,短时间内还未解决。看着手下们一个个被撂倒被踢飞,那府尹气得手指发颤,“反了,反了!”
江流儿刚解决两个围攻她的官兵,身子不稳一阵后退,那府尹的侄儿见势要抓她,却被人一脚踹倒。杨七郎护着江流儿,冷冷斥道:“拿开你的脏手!你可知这是谁,岂是你这种下贱的人能碰的!”
那府尹冷笑,“我倒要看看她是谁,有多尊贵!”
“此乃堂堂柴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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