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新娘》南灯

1、囚徒

　　他从梦中苏醒了。

　　梦里的一切都开始分崩离析，模糊的话语如潮水一般裹挟诸多色彩一同褪去，一张张温柔的脸成了支离破碎的镜面。最后，所有梦境里的意象都奔流着、旋转着、升腾着消失在了一片虚无里，包括那个被他小心翼翼藏在记忆深处的童话故事。

　　四周很黑，他惶然睁开的眼瞳里印不出任何东西。他满脸泪痕地踉跄着站了起来，手腕和脚腕上的沉重锁链因为被拖拽而发出短促的声响，仿佛丧钟撕裂静谧的深夜。

　　呆立片刻后，他像只濒死的动物一样大张开嘴，喉咙间发出“嗬嗬”的粗重喘息，似乎下一秒就要疲惫不堪地倒下去，和其他尸体一起腐烂了。然而他没有倒下，他挣扎着扶住了墙，开始痛哭、开始无声地发出悲恸的吼叫。

　　发泄出情绪之后，感官回归他的身体，他感受到了疼痛和饥饿。

　　他的身上全是伤口，有的已经结了痂，有的却开始溃烂并散发出浓重的臭味。他的粗麻布衣服也已经烂成了一条一条，它们混合着凝固的鲜血顽强地粘附在他身上，就像是扯不去的烂肉，一碰都痛得钻心刺骨。

　　其实这些疼痛尚可以忍受，疼痛甚至慢慢成为了他的习惯。最让他感到害怕的是：他实在是太饿了、太饿了、太饿了。他的胃部在痉挛、在下沉、在叫嚣，他需要食物，否则他会死。

　　绝望蔓延上他的心脏。

　　死亡如同来自深渊的利爪，命运则像个沉迷恶戏的神明。一切的一切都在冷眼旁观，没有良善的人或慈悲的神给予他梦寐以求的指引和救赎，有的只是一双双恶眼，正残忍无情地观赏他所有无用的挣扎。永恒的沉眠在向他逼近，驱使他放开了扶着墙壁的手，抬起脚走向房间的另一侧。

　　“喂。”

　　他颤抖着嘴唇叫到。他知道房间里还睡着另一个人，另一个和他一样的可怜之人。

　　没有回应。

　　“喂！”

　　他提高了声音，这声音和之前的动静足以让熟睡的人清醒。

　　还是没有回应。

　　寂静里，他的心脏突然开始狂跳，他产生了一种掺杂着罪恶和喜悦的预感。他卖力地拖拽着粗大的锁链往那边移动，锁链滑过地面，摩擦间发出如同巨型蛇类爬过一般的可怕声音。

　　很近了、很近了！

　　他抬起一只不住抖动的手，将手指放在另一个人的鼻下。

　　没有呼吸。

　　真的，没有呼吸。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在心中阴暗地大笑。前几日的迷茫以及痛苦化成了令人胆寒的愉悦，他明白这愉悦是血腥而充斥着罪孽的，但是他不在意了。

　　——他想要活下去！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如此强烈地想要活下去！

　　他的眼泪再次冲出眼眶、流过脸颊，他任由这无用的懦弱最后一次出现在他身上，然后他撕扯起了那个人腹部的皮肉。他的手此刻成了兽类的指爪，它们从伤口戳入，用力将带着热气的血肉掀起。这透着腥气的肉块，就是现在唯一能令他活下去的食物！

　　他舔了舔嘴唇，尔后猛地将头深深埋进对方的身体，野兽一般咆哮着、咀嚼着，将对方腥臭的内脏咽进喉咙。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他在心中歇斯底里地大喊。

　　吞咽声和激烈的心跳一齐鼓噪在他耳畔。

　　牢笼仅有的小小窗子外，墨黑的夜空中出现了一丝白色的裂痕。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它渗透了无边的浓黑。第一只腾空飞翔的鸟儿发出啼叫，这个城市终于睁开了朦胧的睡眼——浓烟开始徘徊在工厂的烟囱里、飞艇的引擎发出轰鸣、街道上的清扫机器人正在准备新一天的工作。

　　这个庞大巨兽一般的都市啊，这个任由纯洁圣子和肮脏囚徒一同生存的都市啊，终于迎来了黎明。

　　一缕暗沉的光线照射进来，他将吃不下的残躯用草垫子遮住，然后靠在墙角休息。

　　“父亲……”

　　他双目无神地叹息。他的嘴角尚有未擦干的血迹，却在口中来来回回念着最爱的人的名字，仿佛在哀悼什么。

　　也许他是在为自己哀悼。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样一条路，这样一条布满荆棘的……归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