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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泪非泪 ...

  •   水,还是无止尽的滔天大水,波浪排山倒海般的袭来。

      这一次,她发现自己能动了,便使出全部的力气跑过去,想要护住即将被大水吞噬的那个人。

      好像跑了很久,短短的一段路竟比岁月还长。

      当她触及那个人的衣衫时,猛地一个巨浪,将两人冲离开来。

      别……

      她在水中沉沉浮浮,呛入鼻喉的水让自己呼吸都很困难。

      无论如何,都想看一眼那人的安危。

      努力睁开眼,那身影隐隐绰绰,越来越远。

      别这样……

      她努力伸出手,伸向那边,可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再挣了挣,眼前一片白糊糊的光,什么也看不见了。

      光。

      宝钗缓缓睁开眼,晨曦穿过窗格子,轻抚在自己脸上。

      她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脸,湿湿的,不知怎么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又是……梦么。”

      她低低地自言自语,嗓音有些干哑,喉咙扯着疼。

      莺儿端着水进来时,看见宝钗倚着床栏杆想起身,脸上通红,不由得唬了一跳,忙放下水盆上前扶住,触手之处一片滚烫。

      “呀,姑娘发热了!”

      梨香院顿时一阵忙乱,眼下还是正月里,大夫都闭馆休息了,薛母让管事从自家药铺里硬是拽来一位老大夫,隔着帘子给宝钗看病。

      大夫搭了脉,说是受了凉,又心内郁结,先开两幅药调理着,饮食务必清淡,静养放宽心云云。

      薛母打发管事送大夫出去,抹着眼在宝钗床边坐着,宝钗脑袋昏昏沉沉,额上覆着凉巾子,半闭着眼。

      “我儿,昨日妈不该跟你说那些话。”薛母哽咽着,拉住宝钗的手,“你素来是个懂事的孩子,比蟠儿那不成器的强上十倍。自你父亲走后,你心里为薛家着急,妈也逼你急了,千不该万不该如此。就算不振家业,眼下也够我们孤儿寡母过活了,咱们不选秀不进宫了,回金陵去,回金陵去。”

      宝钗心里想说话,可使不上力气,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来,薛母瞧见了更是忘了正月忌讳,泣不成声。

      又睡了半晌,宝钗朦朦胧胧听见一个大嗓门在讲话。

      “妹妹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个儿就发热了,一定是贾家讲了什么混账话让妹妹不高兴了!我这就去找宝玉那个混小子去!”

      薛蟠听闻妹妹发热,也不吃酒看戏,倒是一溜烟回来了,说话都带着点酒气。

      薛母恨铁不成钢地一点他的额头:“还好意思去找宝玉说事?若不是你不争气,你妹妹能为家里事操心成这样?大夫说她心内郁结,你自己倒好好想想,我们为了什么好好的金陵不待着,举家上京?”

      薛蟠没吱声,薛母又道:“喝了酒还来宝儿房间胡闹,亏你还知道自己有个妹妹。香菱,伺候大爷回屋梳洗,好好醒醒酒。”

      香菱轻声应了,叫两个粗使丫鬟去烧水。薛蟠悻悻地回了屋,当下无话。

      莺儿伺候宝钗喝了水,又换了一块手巾敷在额上。时下正是三九天,外面冷,屋内都放着炭盆,可宝钗身上发烫,热也不是冷也不是。

      宝钗喝了水,低哑着嗓子道:“妈你先去歇息吧,我好多了。”又对莺儿道,“待会儿你捎我口信,代我向老太太、迎春姐姐、探春妹妹、惜春妹妹,还有林妹妹道声不是。”

      薛母闻言,道:“刚才我已叫同喜去了,莺儿留下伺候罢。”说着又拉住宝钗的手,“我儿,苦了你了。”

      宝钗努力地笑了笑,吩咐莺儿:“我记得昨日吩咐泡了银耳,现在该炖上了,你去盛一碗来。妈为我担心这么久,粒米未进,不能伤了身子。”

      莺儿应了转身去厨房,宝钗见她走了,方才对薛母道:“我只是受了寒,让妈这样操心,是女儿不孝。”

      薛母握紧了她的手,眼眶里仿佛又有泪水滚动:“快别说了,好好养病才是。”

      宝钗摇了摇头,她觉得趁这个机会将心里话说出一点比较好。

      “妈,女儿不孝,但女儿思来想去,怕我薛家辛苦这么多年,最终好处都被别人占了去,不得不在此说两句大不敬的话,还请妈见谅。”她定了定神,方才喝水润过了喉咙,此刻倒不十分干疼,“我家上京,一是为了待选之事,二来则是为着哥哥在金陵出的那档子事。上京之后,处处都得仰仗姨妈,连家中商铺产业也处处受困。说来是我家时运不佳,可仔细想想,寄人篱下的滋味何尝好受?再来,大姐姐封妃,可这风光也只是荣国府一府风光。世袭的位是东府领的,东府那里好像看着有脸,实则被荣国府占了脸面去,连建园子、摆酒都占了地方去,东府心里怎么想的?东西两府本就是一胞荫连,如今都这个模样,更何况我薛家,说到底也是外人,能得多少好处?”

      见母亲沉思不语,宝钗又再接再励道:“姨妈说的固然是有道理,大姐姐孤身一人在宫中,需要一个助力。但再想想,当年陪大姐姐入宫的抱琴等人,妈以前也见过,都是府里忠心可靠又拔尖儿的人物,姿色也是不俗,哪里还需要我一个?怕只怕,这是一个圈,到头来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薛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讲的有理,可除了你姨妈,我们还能托谁的关系?你也知道你哥哥不成器,自从你父亲去后,原来苦苦坚持的内务府生意一下子少了好几处,还有多少人脉?还不如回金陵去罢。”

      宝钗嘴里苦涩,但还是强笑道:“哪里的话,妈,天无绝人之路,再说薛家也不是那等无根基的小户人家。前面几个大管事都是和整天内务府打交道的,还不如试着走走这里的门路。只是有一句,再不能给姨妈塞银子了。”

      薛母诧异:“你怎么知道?”她自觉失态,有些无措。

      宝钗问:“妈你只告诉我一句,现在给姨妈多少银子了?”

      “约有二十万两。”薛母不好遮掩,只得如实道。

      宝钗眼前一黑,伸手在被子下掐了掐自己,让头脑清醒些。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道:“罢了,想来这银子也没进宫,怕是进园子了。以后无论姨妈再说什么,妈你万万不能再给银子。”

      薛母听闻这句话,忙应下了,心下止不住地打鼓,方才宝钗一句“进园子”,直让她后怕,难道那二十万两雪花银子竟真的白白打水漂了?

      此时莺儿端着个托盘进来,里面放着两碗枸杞银耳羹,她先捧一碗给薛母,再捧一碗给宝钗,嘴上道:“大夫说姑娘饮食要清淡,这碗里头我只搁了小半勺雪花糖。”

      薛母吃了两口,心里头还在思索方才的事,有些食不知味,便搁下碗,忙忙地出屋不知干什么去了。

      莺儿看着主母这番动作,有些摸不着头脑,宝钗心里明白,只是微微一笑,慢斯条例地舀着银耳羹。

      可能是吃了点东西的缘故,有可能是刚才与母亲一番恳谈,宝钗现在觉得清明了许多,身上也没有那么沉了。

      刚将碗递给莺儿,同喜就捧着一个花瓶进来:“姑娘,这是林姑娘让我带来的。林姑娘说若姑娘不忌讳,也不嫌弃的话,就请收下。”

      那个花瓶正是那天的黑釉瓶子,连里面的白梅都未曾换过,顶头两朵开得正好,最下面已经有些凋谢了。

      宝钗心里欢喜,脸上仍是平静,道:“莺儿帮我搁在案几上,同喜你替我谢过林姑娘,说待我病好了亲自来谢。”

      她望着案几上的白梅,花瓣上还滚动着水珠,似露非露,似泪非泪,痴痴的不由神思摇曳,不知飘往何处去了。

      宝钗这一病,竟过了正月方才大好,若不是薛母想起了冷香丸忙忙地让她服下,还能拖到二月。以至正月二十一的千秋也在病中,没怎么操办,人也稍清减了些。

      因着病中那一袭话,薛母倒是有心思了,请来了几位老管事,设宴请酒,以礼相待,至于到底说了些什么,外人无从可知,故按下不提。

      开春后,薛母不知从何处请来了一位出宫的老嬷嬷,给宝钗讲习宫中规矩。老嬷嬷为人看着亲和,但规矩甚是严厉,早起日落从不放松,宝钗也无暇去找黛玉,偷偷写了几封短笺让文杏送去,还险些被老嬷嬷发现。

      这日难得得空,老嬷嬷放了宝钗半日,她也不玩乐,匆匆去看黛玉。

      从角门长廊一路出来,恰巧遇见探春,宝钗看探春面有忧色,不禁问道:“探春妹妹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探春心里犯愁,碰上宝钗,忙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宝姐姐你这些日子不出门,自然是不知道的。前几日那位东府少奶奶的兄弟去了,宝哥哥哀痛万分,老太太帮衬了几十两银子打点后事,这事也就看着完了。没料宝哥哥竟犯痴了,学也不上,书也不读,日日感悼,若不是我竭力帮忙瞒着,被老爷知道了,岂不是要气毁了?”

      宝钗听闻,暗想那东府少奶奶的兄弟应该就是秦可卿之弟,于是安慰她道:“你是个有心的,想来宝兄弟也是哀思难断,毕竟是同窗之谊,一时难忘。大概过了这阵就好了,往后还有大事须他忙的呢。”

      探春颔首道:“宝姐姐说的有理。”

      两人这番说完,金钏儿匆匆走来,笑道:“可巧宝姑娘在这里,奶奶正有事想请薛太太和宝姑娘说话呢。”

      王夫人找宝钗与薛母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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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回 泪非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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