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走偏锋》无射

4、百岁童子

　　四 百岁童子

　　灯道的尽头，是一栋青瓦白墙、飞檐勾角的大宅，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巨兽盘踞在密林深处。朱门铜环，淡青白色的墙壁朝两旁延伸开去，没入夜色中，看不清这宅院究竟占地多大。
　　赵临渊与左川孜对视一眼，上前拈起铜环，轻叩了两下。
　　朱红的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门内依旧阒无一人，只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两旁凌乱的树影在风中瑟瑟发抖。
　　四人沿着小路朝前走，神色虽宁静，心弦却绷得紧紧，劲力在肌肉间含而欲吐，随时准备应付来自黑暗中突如其来的袭击。
　　这一回却什么异常之事都没有发生。
　　他们一路上走得顺顺当当，片刻后，便来到了一个两三丈见方的房间。
　　房间布置得很雅致，架子上搁着盆花，凳子上铺着蜀锦，中间是一张漆成暗红色的八仙桌，桌上按位摆着一个紫砂茶壶和四副茶杯。
　　不戒和尚走到桌边，拎起茶壶盖子，缕缕白雾混着一股清香弥漫而出，沁人心脾。
　　赵临渊用力嗅了嗅，道：“好茶！武夷岩的大红袍，用虎跑泉水煎煮而成。”
　　不戒和尚放下壶盖，沮丧地叹了口气：“好是好，可惜茶水不管饱……贪心果然要不得，和尚若是不贪心，如今已经在山神庙里吃那藏好的两个馒头了。”他一边摇头一边唉声叹气，忽然一拍大腿叫起来：“哎呀，现在回去的话，还来得及！”
　　他如同醍醐灌顶般，满脸欢喜地唱了声佛号，朝其余三人行礼道：“和尚要回去了，各位施主请自便。”说罢又拿眼睛小心翼翼地探了一下叶阳天霜，确定对方没有拔剑的意思，忙不迭地朝门口走去。
　　赵临渊眉峰一挑，刚要开口，一阵低沉肃穆的钟声仿佛自遥远天籁传来，却又声声清晰，宛在耳旁。
　　与此同时，房间东、北两面雪白的墙壁隆隆作响地朝下沉去，顷刻之后，整个陷入地基之中，地面上却严丝合缝，几乎看不出机关痕迹。
　　四周灯光大亮，豁然开朗。
　　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戒备等种种情绪在空中交汇碰撞，所有人一时间都愣在当场，四周静得滴水可闻。
　　不戒和尚跨出门口的一只脚就这么硬邦邦地停在空中，忘了收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
　　那种表情，就好像你明明在自家卧房里洗澡，却突然发现四壁洞开，半条大街的人都在参观你的浴桶。
　　参观的人不多不少，加上还有一只脚没迈出门的不戒和尚，一共有三十四个。
　　加上他本人，便是三十五个。
　　这三十五人，在一个宽敞透亮的大厅中坐了一圈，分九桌，每桌四个人，只有最北边那桌少了一人，只坐了三个。
　　原来他们身处的房间，并不是独立的厢房，而是用活动墙壁在大厅中隔了九个区域，如今墙壁撤去，整个大厅自然水落石出。
　　赵临渊扫视一圈大厅，赫然发现，在座的众人既有德高望重的泰斗，也有崭露头角的新秀，不论男女老少，却无一不是江湖中极富实力的人物。武当从云子、峨眉双燕、东海星宿派掌门归海楼、镜花水月宫宫主曲空歌、濯剑山庄少庄主莫郁、水路十八帮总瓢把子陆上虎……光是与他多多少少有点交情的，就有十多位，其余的也大多有几面之缘，基本上都叫得出名号来。
　　这些武林名宿，两三个同时现身，就能引出不小风波，如今竟济济一堂，只怕跺一跺脚，整个江湖便将掀起滔天巨浪。
　　而能够将他们齐聚一起在那个幕后东家，岂不是更加神秘莫测？
　　短暂的愕然过后，厅中逐渐有了响动，同行同桌之间更是絮絮低语。眼下情况不明，在座的虽然都是武功高深的名宿，派别却五花八门，各股势力间又多有微妙关系，一时迟疑之下，倒像在等待某人自觉跳出来主持大局。
　　最后还是最年长的武当长老从云子一拂长须，起身拱手道：“诸位武林同道——”
　　话音未落，但闻一声清脆的锣响，从大厅后方传来一个脆生生、娇嫩嫩，宛如乳莺出谷的声音：“劳诸位客人久等了。”
　　众人齐齐将目光望向大厅深处，只见自屏风后翩然转出两道异常纤小的人影。
　　竟然是两个不过四、五岁稚龄的小童！
　　两个小童并肩而立，头上梳道家发髻，脚下套轻耳芒鞋，青衣广袖，唇红齿白，神态清娴，若非年龄实在太小，倒颇有几分出尘拔俗的仙风道骨。
　　更奇异的是，两人的容貌居然生得一模一样，站在一起就像照镜子一般，就算是孪生子，也鲜有相像成这般地步的。
　　左边的小童略一稽首，扬声道：“老夫自号玉京真人，旁边这位，是我胞弟玉成真人。今日请众多武林名宿齐聚一堂，是有一件大事要向在座诸位宣布。”
　　众人听他一番话，只想发笑。看他黄毛稚齿，居然自称老夫，语气与神态也一派老气横秋，倒像个在扮过家家的顽童，岂不可笑？
　　峨眉双燕中较为活泼的林紫燕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道：“哎呀，这是哪一家的小宝宝，这么可爱？过来姐姐这里，姐姐给你糖吃。”
　　坐在她身边的程秀燕也柔柔地笑道：“小娃娃，你家大人在哪里？怎么叫这么小的孩子出来招待客人。”
　　左边的小童目中露出不悦之色，右边的脾气可就没这么好了，脸色一沉，微怒道：“你们这两个女娃娃，年纪加起来还不到老夫的零头，也敢在此调笑戏谑，目无尊长！”言罢，持着拂尘的右手一挥，一道劲风呼啸而起，竟将双燕桌面上的茶壶击个粉碎！
　　众人心下一惊。
　　这一手凌空击物，对在座的各位高手来说，虽然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可眼下却由一个小娃娃手中施展而出，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莫非这两个小童的实际年龄，真与看上去的样子相左？
　　从云子轻咳一声，道：“两位小……朋友，不知师承何派？”
　　右边的小童看了他一眼，放缓了脸色，道：“我等并非江湖俗世中人，无门无派。”
　　从云子又道：“那两位从何而来？”
　　右边的小童面上浮起微微的傲色，沉声道：“昆仑秘境。”
　　昆仑秘境！
　　这四个字一出，满室哗然，就连最老成稳重的从云子，脸上也变了颜色。
　　昆仑秘境，是武林数百年来的一个最瑰丽、最神奇，也最令人向往的传说。传说在昆仑山脉的最深处，七彩寒云终年笼罩的地方，有一处洞天福地，上接天壤，下连凡世，是得道之人最后的凡间修行之地，一旦参破了六道轮回、天地玄机，便可由此地脱胎换骨，飞升成仙。
　　传说自然只是传说而已，但却有一件有史可查之事，历经数代，众口相传，那便是昆仑秘境。昆仑秘境的主人，是一位依道家心法辟谷清修的老人，从不插手俗事，却立下规矩，每隔一个甲子，开放秘境一个月的时间，为的是在江湖中挑选一个资质最佳的习武者，做为昆仑秘境的新生弟子。
　　据说六十年前，一个出身逍遥门的年轻人有幸被选中，拜入昆仑秘境，习得一身神鬼莫测的高深功夫，偶尔也涉足尘世，戴半张昆仑玉面具，以“玉神子”之名行走江湖。当时的武林白道盟主向晚心高气傲，一次碰到玉神子，非逼他出手比试，结果在十招之内惨然落败，羞愤之下自断兵器，隐退江湖。
　　至今为止，昆仑秘境已开放过四次，也就是说，这位昆仑老人至少也有两百多岁高龄了，如果这两个童子真是昆仑秘境中人，习得返老还童之术，即使年过古稀依旧面如童子也就不足为奇了。否则，寻常四五岁的小娃娃，连路还走得不太稳当，又怎么可能有这番从容有度的言行与收发自如的功力？
　　一念至此，从云子肃然拱手道：“两位真人，时隔六十年，昆仑秘境重新开放，为的可是在江湖中择收弟子？”
　　玉京真人浅笑着点头道：“正是此意。前任弟子玉神子早在十年前就回到秘境，闭关修炼，所谓江山代有人才出，如今也该是吸收新血的时候了。”
　　从云子扫视大厅中几十个武林人士，心念数转，老脸微红，心道：场中半数都是年轻后辈，年长些的也不过四五十岁，另拜他人门下做弟子还勉强说得过去，而自己已经年过花甲，又是武当当家长老，若是跟他们去争名额，这老脸也不知该往哪里搁。可一想到要放弃这举世难得的机会，却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终年习武，含辛茹苦，为的不就是拥有一身绝世武功吗，如果机会摆在眼前，又怎能因为失了面子而白白错过！心下左右为难，沉吟不止。
　　却听得玉京真人又说道：“我等此次下山替师尊选拔弟子，立下三关，只有安然闯过三关者，才有前往昆仑秘境的资格。第一关，对手是‘九十九连环’的上等杀手，考验的是诸位的武功与心性，第二关，以四人为一组，考验的是胆识与应变能力，可喜在座的诸位，都顺利过了这两关。”
　　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最北边空缺的那张凳子。众人一下子便明白过来，那个人没能通过两关。
　　没能过关的结果会是怎样？照当时的情形来看，很有可能是个“死”字，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认为秘境使者的手段过于残酷无情。一方面，是因为昆仑秘境高高在上的威名，另一方面，或许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存了点私心——竞争对手，自然是越少越好。
　　自私，利己，本就是人类的天性。
　　大厅一片安静，只有玉京真人脆嫩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第三关，比起前两关来说，自然更加困难。通过第三关的人，才有资格前往昆仑秘境，但不是所有过关的人都能成为秘境弟子，最后的入选者将由师尊亲点，一切还要看你们的机缘造化。”
　　突然一声巨响，原来是水路十八帮的总瓢把子陆上虎拍案而起。
　　陆上虎长得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威风凛凛，阔面短髭，一身肌肉纠结，站起来足有一个半人高。而他的脾气，也像他手中的金背九环刀一样火暴。
　　他瓮声瓮气地道：“从头到尾，都是你们两个老小子在自说自话，什么昆仑秘境，三关不三关，谁能证明你们的身份真假？老子纵横江湖二十多年，就没听说过叫什么玉神子的！谁知道是不是有人胡编瞎造，以讹传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