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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来兮(七十) ...

  •   凡间年关已至,人们行色匆匆,城池里、村落间,萧条中透着繁荣。
      越过绵延不绝的山脉,北极边缘则是另一番景象。连续数天的大雪,也无法掩埋满地的残肢与血渍,神仙湮灭的飞灰混在雪里,吹的哪里都是。
      数日的征战,双方死咬住北极边缘不放,天界未曾向前一步,北极未曾向后一步,看似持平,实际是且战且守的北极占了上风。严冬肆虐,山景凄凉,因战况胶着,双方死伤过重,今日战势稍有减弱。天界这帮小仙们在山谷中安营扎寨,静候天界驰援。
      有小仙露出了焦灼之色:“开战这许多天,天帝没来过,道祖没来过,就连上仙也不见几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几日来魔境也没什么头目迎战,奇怪得很,该不会他们觉得咱们这没什么厉害角色,不屑出手?”
      “此次战事是道祖提及,天帝亲口下的决策,我们踊跃响应,死伤无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怎么他们就不来?”
      “莫不是他们害怕赢不了,索性不来了?”
      “唉,当时咱们闹一场,赶走东华帝君,连带着凌烨天君也跟着去了,如今打起仗,又是我们奔忙,也不知道真正傻的是谁。”
      “你说什么!那样肮脏的事情你受得了?好像你自己没闹一样,现在还说别人傻。”
      “哼,我只说我的,谁认了算谁的。”
      “你!找打!”
      一群人吵吵嚷嚷,眼瞅着就要起内讧。
      陈主簿赶进帐中,大声喝道:“你们做什么,还不住手。”
      待三言两语了解了情况,陈主簿按下心中的不安,色厉内荏道:“不要胡言乱语,你们头顶的是天,是天帝,是道祖!他们不来,是因为他们笃信我等扛得住。这才几天啊,就要他们出手对付那些许妖魔,咱们就如此窝囊么?”
      所有人面色各异的看着他,有个别欲言又止的,却最终没有再吭声。
      陈主簿环视四周,没再听见不和谐的声音,面色缓和下来:“各位,你们不妨看看我。当日在天河畔,凌霄殿前,我一人独对东华玄天,何曾俱过。如今不过是略有死伤,你们不该怕的。”
      陈主簿说罢,瞧见众人的眼睛重新亮起来,自己心里也有了底气,又道:“还有九青,他如此弱小,却留在天界给他父兄讨公道。就算被逐出狐族,他也从未退缩过。眼下,玄天东华他们还好端端的呆在魔境,说不定此刻正在嗤笑你我,万不可起内讧,如了他们的意。”
      “不错!”“我们不能内讧!”“一致对外!”“魔境才是敌人!”
      在众人闹哄哄的附和声中,陈主簿望向北极的上空,尽管重重风雪遮挡,连对面山上的枯木都看不清。但陈主簿的眼中却似有火苗缓缓燃起,他忽然冒出一句:“定要血洗无望谷,为当年死去的仙友们报仇。”
      一个纤细的少年音从帐外传进来:“血洗无望谷怎么够?”
      随后,营帐掀动,硕大的雪片随着一个细瘦身影跻身进来,也不去拍打自己肩头和衣摆上的落雪,只是执拗的看着陈主簿。
      陈主簿面露喜色:“九青兄弟。”身后的一众小仙也凑过来,跟九青十分熟稔的打招呼。
      九青脸上现出笑意,可明眼一看就知道是强颜欢笑。他一一还礼,而后悲愤道:“血洗无望谷,对东华玄天有影响么?他们收拾残党,还会卷土重来。要我说,将他二人正法,才是正理,才是此战的首要目的。”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不喜欢玄天东华,也秉持着替天行道的本意前来,可将这两个人物拿下,似乎不是眼下要考虑的事。对他们来说,如今想攻下这座山头,已经很是不易。
      “好,九青兄弟说得对。”陈主簿自己点了头,看似有信心的很。“九青兄弟,你今日前来,莫非是为了狐族新主即位的事?”
      九青这才开始拍打满身落雪,有意放大了声音:“我已经不是狐族的人了,狐族如何与我无关。是玄女娘娘叫我下来看看战况,回去禀报给她。”
      陈主簿一听,转身朝那些小仙笑道:“我方才怎么说来着,得知此处吃紧,上仙们定会派兵驰援。我等只管好生挡着,不要让他们失望。”
      小仙们早在听见九青那句话时便已经喜上眉梢,此时更是纷纷点头,群情振奋,扬言养足精神即可再战。
      九青脸上挂着微笑,说了几句鼓舞的话,直将小仙们的情绪捧到极致,这才走到陈主簿身边,低声道:“陈大哥,请借一步说话。”
      陈主簿瞧他神色异样,但不知原由,于是将九青带到自己营帐中。九青回身掀开帐帘再次确认外头无人之后,这才落座,低下头慢慢的道:“陈大哥,我今日前来虽是奉玄女娘娘之命,可我说狐族与我无关,却是谎话。”
      陈主簿原已坐在他对面,听了这话立即站起来,问:“怎么回事?”
      九青依然埋着头,半晌才又道:“我要去狐族。”
      陈主簿吃了一惊,走上前去:“你疯了?”他发觉自己声音过大,又压低了些,“去干什么,新狐王是争权夺利钻营上来的,他巴不得你永远别回去,你却赶着送上门,凶多吉少你知不知道?”
      他连番质问,只让九青叹了口气,不过他总算是抬起头:“我知道,但我不得不去。陈大哥放心,我肯定无恙。要考虑生死的,该是狐族的乱党才对。”
      陈主簿愣了愣:“什么意思?”
      九青从座上起身:“陈大哥,今日之后狐族便会退出此战。而我大抵是要被玄女娘娘禁足很久,如果是这样,那原先的计划,只能由你一个人实施了。”
      他还是没有说明去意,但陈主簿见他说的如此严肃,也便不再追问。在他看来,成大事者,没几个秘密怎么行。他也郑重的道:“好,交给我便是。”
      九青对他寄予厚望:“陈大哥,无论此战是输还是赢,你都要全身而退,大道祖定会保全你。”
      陈主簿听他语气苦大仇深,不由劝道:“你也不必担心。你这里还有个玄女娘娘担着,她对你可是颇为赏识,否则今日也不会派你前来传话。”
      九青又点头,再看向陈主簿时,脸上一片天真烂漫:“你说得对,玄女娘娘的确待我很好。”
      雪下得越来越大,好似扬起了漫天飞絮,才落下的脚印,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被抹去,连先前那些残血残肢都难以寻觅了。
      九青从营帐中独步而出,一直往前走,不留神踩在一团破碎的血肉上,碎裂的红色冰块迸溅开来。九青嫌恶的皱了皱眉,一脚将冻硬了的肉块踢出很远。
      他回身看了看山谷间的营帐,忽然笑道:“若我说玄女根本就没派我下来,整个天界都不想管你们,你会不会哭呢。”
      此时他的脸上哪还有半点稚气,取而代之的是冷如冰雪的狠厉之气。他眯起眼看向同样飘雪的北方,口中自言自语:“玄女待我很好?呵,总算是把所有交情都消磨殆尽了,接下来……”
      认识九青的人都知道,他道行太浅,能飞上九重天已经不容易。可此刻他捏起隐身诀,十分纯熟的腾云驾雾,轻松瞒过守卫的眼睛,进入了北极地界。
      彼时狐族新主即位大典已过,众人正在设宴作庆。九青依旧隐着身,却绕过宴席,去了前殿。那王座被一张崭新的狐皮覆盖,狐皮一看就不是凡品,毛色油润,根根分明。殿上没有燃灯,可那狐皮自己泛着微微荧光,照亮了通向王座的阶梯。九青一步步走上前,凝视着狐皮,半个身子陷在阴影中。
      原来狐族有个习俗,老狐王死后,会将他的毛皮做成毛毡铺在王座上,说是魂魄会从此附在这里督促新狐王,直到新狐王死去,才换下来与皮肉一起入土为安。而新狐王的毛皮取而代之,周而复始。
      而今这王座上的毛皮,便是九青之父八绯的。
      九青闭上眼缓缓坐在王座上,可不大一会,他就睁开眼猛然起身,抓起狐皮狠狠撂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大半个干瘪的狐狸脸都被他碾在脚下。
      九青在脚上攒足了力气,直到看见这狐狸脸变了形,扭曲到近乎狰狞的表情才缓了缓。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脚底的狐狸皮,摇头道:“可惜,习俗终究只是习俗,你的魂魄早就不在了。”
      他终于收了脚,俯身拾起狐狸皮,重新将它规整的铺在王座上,除去被踩平了的狐狸脸和沾的些许泥渍,仿佛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九青抬起自己的手,露出白嫩的掌心,而后他像来时那般注视着王座:“父王,不愧是你娇生惯养出来的,这手真是干净,不过你放心,很快就会变得很肮脏。”
      整个大殿本该静悄悄的,可是不远处宫殿的夜宴声不绝于耳。九青知道在这里等不来回应,却依然继续叹息着往下道:“我忍了这么久,可你却死了。若是今日你还在,能看到即将发生的一切,该有多好。”
      他冷笑一声,再也不理会王座上的那团死物,继续隐匿身形,穿墙过院来到夜宴的大殿。
      此时夜宴才刚开始,因新狐王是玄天凌烨扶植上来的,其他各族的妖王跟他虽不熟,却依然卖了面子前来道贺。
      九青环视一周,人群中没看见凌烨,他便放下心来。也是,凌烨这种眼高于顶的货色,从来懒得凑这种热闹。 角落里放了一大盆红山茶,花色艳丽,大朵大朵的挂在枝头。站在九青的位置,刚好被花叶挡住席间那二人的面孔,依稀只瞧见这两个人举手投足气度不凡,身上不见仙气,也不见妖气,显然是刻意压下了。
      九青再向前一步,终于看清了这二人的长相,但却是两副生面孔,还是颇为平凡的长相。
      九青还在走神,却在身旁狼王和虎王那里听见了两个十分熟悉的名字。
      狼王道:“若说八绯也是个人物,可万不该为争祖上遗留的那口气,去招惹玄天。”
      虎王四下看看,皱眉道:“小点声,隔墙有耳,万一此处有玄天的耳目就……”
      狼王一个酒盅塞到他嘴里,“怕什么,玄天从来不怕被人指点,咱又没说他坏话,这不是帮他传播威名么?我算是看出来了,什么仙,什么魔,全都是做做样子,凌烨天君平日里那般高傲,谁能猜得到他和玄天竟认了父子?东华帝君高风亮节,又怎知……咳咳,略过略过,心照不宣。你看看最近天界窝囊的,我都替天帝脸红。”
      虎王不紧不慢的喝了口酒,放下酒杯:“你刚刚还说仙魔是做样子,万一人家天帝也是在做样子呢?难说。”
      一旁的九青若有所思,此时上座的新狐王举起酒杯,又是道谢又是敬酒,惹得席间所有人都举起手中的酒给他回应。
      礼毕,狼王又道:“我看这新狐王虽然有些头脑,可修为比起八绯来,差的不止一点,不过比起他儿子九青还是绰绰有余的。看来九青那小子被关在天界回不来,也不碍事,一个废物当王,我瞧着也不大合适。”
      虎王摇头道:“你别忘了八绯另一个儿子。”
      “忘不了,九檀嘛。”狼王一边给他二人的杯子满上,一边道:“他也凑合,年纪轻轻入了碧游宫且不提,说话办事也都像那个样子。只可惜下落不明,否则八绯死了,他还能争一争。”
      虎王嗤笑:“争什么,八绯最讨厌就是他。当年九檀他娘只是狐宫的女婢,却垂涎八绯。趁着八绯酒醉爬上了床,事后还非要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强买强卖还耍赖,八绯肯定不吃这一套,可关了些日子待要处决时,才发现这婆娘怀了身孕。八绯动不了手,只好留她在宫里,一辈子不给名分。这婆娘却不死心,以为自己生了九檀,总有出头之日。直到八绯娶了王妃,她才清醒,王妃生九青时,这婆娘竟然下毒,害得人难产而死,就连九青也毁了灵根,要不是八绯成日里拿丹药灌着,他都没法修炼。害人害己,自己的儿子天资再好,也还是被嫌弃。”
      狼王叹道:“谁说不是呢。八绯这辈子争强好胜,硬生生把自己作死。咱们可别学他,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吧,天知道这局势还会怎么变。”
      九青很有耐心的等待着,待酒过三巡之后,他才寻了个比较显眼的地方,也就是那盆红山茶前面,现出身形。
      新狐王最先看见他,脸色一变,还未开口便已站起身,手中的酒盅还不及放下。
      闹哄哄的夜宴霎时间静下来,面对凭空出现的白发少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在这些人中,熟悉不熟悉的都有,九青对所有人笼统的打了个招呼:“诸位安好。”
      他自是一团和气,新任狐王也不是吃素的,转眼间已经调整好面上表情,跟他客套:“原来是九青公子,许久不见。今日狐族盛会,你又是前狐王之子,我本该相邀,奈何天帝将你禁在天界。如今仙魔开战,你与北极对立,却前来恭贺,心意本王领了。可你擅自前来,就不怕天界怪罪?”
      在场几个妖王虽只管看好戏,可私底下已经不约而同的交换了个眼神。不愧是凌烨物色的人,果然还是有点城府。沉得住气,一番话里只字不提王位的事,还拿天界来提醒九青的身份。
      人们只等着看这位少年慌张的模样,在他们的印象里九青见人连个场面话都不会说,成日里只会拜东华帝君。
      面对新狐王的质疑,九青露出倨傲之色,笑意却不减分毫:“你不过是族里的旁支,往日给我提鞋都不配的货色,如今只不过侥幸小人得志,你也敢跟我搭话?”
      饶是新狐王再怎么有定力,也没想到看似纯良可欺的九青,竟会露出这么放肆的一面。
      他是狐族的旁系成员,以往见了王室的确要唯唯诺诺,尽力巴结。可他记得九青虽话不多,见面至少也会客气的叫个兄长。这才离开多久,怎么自己就被他说成“不配提鞋的货色”?
      其他人也震惊的很,原因和新狐王一样。待反应过来,便听见新狐王的一个朋党喝道:“九青,你如今非我族人,凭什么在这里胡言乱语?”
      新狐王抬手让他退下。九青越是无礼,越能衬出他的大度,如此王位就更牢固了。新狐王愈发谦卑的道:“这王位是凌烨天君亲点,九青公子若要问罪,也不该问到我这里,而天君更是不容置疑。若你认为我说的在理,咱们就坐下来,仙魔共饮一杯可好?”
      他可不指望这炸毛刺猬似的九青会听他的,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暗示,他不会与九青为难,也绝不会再让他回到狐族。
      可他却没料到,众目睽睽之下,九青施施然走到旁边的桌席上,很不客气的拿起一杯酒,作势欲饮。就在杯沿快要碰到他的唇时,他突然停下来,而后笑得更加灿烂,同时作出了一个令所有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他轻轻一扬手,满杯佳酿尽数泼洒在那盆盛放的红山茶上。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还在后头。
      九青嘴里念念有词,那花叶上的酒汁方才还是甘冽通透,转瞬间便泛起乌黑的泡沫,在滋滋声中,丝丝缕缕的青烟蒸腾而起,眨眼的功夫一盆好端端的山茶就变成了枯枝败叶。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而后齐齐露出了惊慌之色。
      这酒有毒!
      那他们方才喝的不也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新狐王同样惊慌,可他还没忘记把自己撇干净:“诸公明鉴,这酒本王是和诸公一起畅饮的,本王也没有必要在酒里做文章。”
      是他多虑了,在场没人怀疑他,狼王忍不住怒道:“九青小儿……你究竟要怎样?”
      少年仍旧是那个笑得纯善的少年,可说出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毛骨悚然:“杀了你们呀,否则我做什么大费周折的给诸位下毒?”
      新狐王定了定神:“可否让我等死得明白?”
      “你想死得明白?可惜,我自己都不明白呢。”九青终于撤去了满脸明朗的笑意,淡淡道:“我从来就对狐族恨之入骨,以前还想着夺下王位,把所有人踩在脚底。可是现在我又对这个没兴趣了。试问,倘若你们与我毫无干系,那你们活着重要么?倘若天地都将不复存在,那你们死去又重要么?”
      他说的话有些深了,新狐王只能读出他自己理解的那部分:“夺下王位?你原就不用争夺,如今是你自己选择去天界……”
      “闭嘴!”九青不耐的道,而后微微一笑,“我不想听这些,你们上路吧。”
      他稚嫩的脸上,现出一抹疯狂到近乎嗜血的色彩,他志得意满的望着面前的一群人,低声念起了咒语。
      可没两句,他就顿了顿,似乎有些惊讶。再接着迅速念几句,在场所有人还是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依然没有出现任何异变。
      这简直太出乎他的意料,九青心中生出了惊惧,忍不住喃喃道:“怎么回事?”
      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接下了他的话:“因为他们饮的都是酒,只有方才你手里的那杯,才是毒。”
      听见这个声音,九青似被人猛然被敲了一记重锤,目眦欲裂:“什么!”
      又一人森冷的道:“在本座面前耍花样,九檀,你够胆。”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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