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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昔我(二十六) ...

  •   迄今为止,仙魔双方共发生过三场战事。其中三番仙魔之战是破坏力最大的一次,死伤最惨重的一次,也是持续时间最短的一次。
      这一番大战之意义体现在多处。
      首先,双方阵前口头议和,竟成盟誓,在仙魔史册上留下浓重一笔。从此无望谷作为双边交界,被各自委派重兵把守,以防再生前祸。
      其次,经此一役魔皇与天帝各自的地位更为牢固。其中魔皇开始重视内政,重新部署朝堂,提拔多个心腹下臣。东华帝君交出手中职权,转于九重天其他主神。从此东华帝君退出九重天的主局,只坐镇东南而已。
      不久魔境加大力度,引入凡间农林渔牧等业,并根据魔境实情将其加以改善,由是,魔境经济进入韬光养晦时期。
      最后,此次战役的前因后果,被仙魔两界的文人雅士林林总总写出来,以诗词歌赋戏曲文等形式流传开来。并衍生出多种改编之作,譬如正统的有战史类、人物传记类、兵器解述类。旁门的有佚闻类、歪批野史类、仙魔情仇类。
      两股风气在双边如火如荼蓬勃发展。不过,像旁门之作这种胡乱编排上仙的东西,天界高层自然不会坐视其发扬光大。此歪风邪气一经发现,便得了各路上仙十分重视。
      三番仙魔大战二十年后,天界全面整肃风纪,其力度之强与范围之广皆是首次。每一重天都被细细盘查一遍,搜出的书册画本不计其数,大火焚烧了三天三夜。
      但有一无可奈何的纰漏。因正统之作中少不得歌功颂德的言语,天界自然放任流传。众仙里又不少见异思迁的,看了正统之作,就忍不住去搜寻其他的来看。因此正统之作光明正大的传看,旁门之作暗中传看,屡禁不止。
      比如东华出去闲逛时,撞见一株扶桑后头,白藏正鬼鬼祟祟翻着一本册子,看得嘿嘿直笑,十分入神。朱明瞧见东华过来,忙拿手指头戳他,他头也不抬的道:“别捣乱!”
      东华不疑有他,好意道:“看得如此专注,允他免礼。”
      谁料白藏浑身一震,抬头看见东华,立时白了脸,手中的册子啪嗒掉在地上。
      东华本犯不着和一本书过不去,但他一慌,东华便觉出蹊跷,抬手将这册子招来掀开看。
      白藏腿一软便跪了,哭丧着脸道:“君君君君上,您您您……出关了?”
      朱明见不是头,往树后退两步便要开溜,只听见东华一句“站住”,他便灰溜溜的退了回来,站的规规矩矩。
      东华随手翻了第一页,一眼便瞧见自己的名讳,再翻第二页,又出现玄天二字,以为只是一本纪事,还在腹诽朱明慌乱的没道理。可再一看,发现里头还掖着一个女名儿,他却不认识了。
      想想天界似乎没有这号人物,他疑惑的返回去看封皮,上面草草写着“仙魔情缘”四个字。
      东华眼皮一跳,手就不听使唤了似的,一页一页往下细翻。
      这有些厚重的册子里通篇只一个故事,有关风月的那种。
      说的是一个天上仅有地下绝无的美艳仙姑。从小天赋异禀,被东华帝君收为关门弟子。因她相貌好,便深得师父宠爱。
      东华看到这里时,便觉可笑,莫说本上仙从不收徒。便收了,宠爱与否,得看其修行是否用功而定,跟长相又有什么关系。
      向下看,后续却是越发离谱。
      东华帝君姿容绝世,尊贵绝伦。他的宠爱自然会招来旁人排山倒海的嫉妒与非议。这位仙姑被日夜困扰,又不得拒绝师父的好意。终日以泪洗面,问天问地,为何美貌才华与帝君的宠爱,让她独得了。
      东华摇头。得寸进尺,嫌自己太美,大可以把脸遮起来。
      凑巧下文里这仙姑还真的将脸遮起来,躲到人间去斩妖除魔,某日追着一个为非作歹的妖王来到魔境。这妖王耍诈,将仙姑骗至魔宫想要借魔皇玄天的手除之。岂料就在最后关头,魔皇玄天掌风拂落了她的面纱。魔皇硬生生收了攻势,这惊鸿一瞥让他凡心大动。便将这仙姑强留在魔宫,欲收作魔后。东华帝君听说爱徒被扣,勃然大怒,即刻点起二十万天兵前去抢人。
      东华没忍住,笑出声来。关于这些胡诌之物他早先有所耳闻,但胡诌的程度他却是低估了。
      朱明白藏面面相觑。
      东华合上册子,仍是笑着抬起眼睑,看着他两个:“确定玄天一掌下去这女子只是拂落面纱,而不是毁容?”
      朱明摇头,白藏点头,不知东华问这话是何意。
      东华道:“三番仙魔大战的起因……我和玄天抢仙姑?”
      朱明白藏干笑了几声,头垂的更低了。
      东华心道,这等歪曲事实无中生有的东西,笑话一样,亏你们还看的下去。要本上仙和玄天真是只为一个仙姑相争,也简单了。
      东华摆摆手,道:“起来吧,这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不过我听说如今风纪甚紧,此物你二人是从何处得来的?”
      两人惊喜的站起身。果然君上脾气好,这都将污水倒在头上了,居然还能发自肺腑的笑。
      朱明和白藏一感动,便一人一句,倒豆子似的全招了。原来如今九重天查的严,也就自己君上治下的东极南极松懈一些,且东华自三番仙魔之战后,便一直在静室中安养,不怎么过问外事。因此这里便暗中成了旁门读物的拜读圣地,连九重天的神仙都来这里偷着看。
      今日这一本《仙魔情缘》乃是六重天几个中阶女仙在此传看的,朱明待她们传看完毕便要了来,只等他观摩罢,再给白藏,谁知道就遇到了东华。
      东华清楚了,难怪最近九重天的大小神仙都来这里跑的勤,也不拜谒他,只顾默默来默默走。
      东华将册子翻到最后一页,该仙姑被玄天的痴缠所动,心中纠结许久,最终拒绝了东华帝君的情意,不顾世俗非议,投入玄天的怀抱。
      尤其最后一句:春风十度,璧人扶归,帝君掩泣,笑祝之。
      连东华都被“自己”感动了。
      “心上人”跟“仇家”跑了,自己偷着哭,哭完了还笑着送祝福。
      难怪他总觉得今日出府,遇见六重天的女仙们看他的眼神有哪里不对。
      那不知是怜惜还是渴慕的意味,此刻没人比东华感触得更到位。
      只一本册子便藏了这样的玄机,东华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得了了。别人且不提,至少对他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这么多年来他端起来的形象,一本书就给推翻了。
      他有意在南极与东极也杀一杀这风气,但又怕太过武断,便忖着多揪几本看看再下定论。
      东华笑道:“这故事我也喜欢,以后若再有,记得悄悄拿来给我也看一看。”
      正说话间,忽然玄英不顾形象的驾云而来,连避风咒都没使,头发吹得漫天狂飞。
      白藏朱明瞧见,忍俊不禁。
      玄英撇了云,只略整了整仪容,便慌忙对东华道:“不得了了君上,咱府上来了贵客。”
      东华心里一震:“贵客?”他一点都感知不出,难道来的是……
      玄英有些激动的道:“对,是大道祖。”
      东华径自往回赶。自己这位师父许多年不曾下过离恨天,今日前来定然事出有因。看着一路上并无其他仙家夹道相迎,便估摸着他是悄悄过来的。
      那东华心里可就更没底了。
      东华急匆匆进了府门,见青阳立在门口,便问:“师父在何处?”
      青阳答道:“大道祖进了内府……属下不便跟去。”
      东华一颔首,直往内府而去。岂料内府的童子却说,太清闲逛间,转去了他的静室,他们未敢阻拦。
      东华一愣,慌忙进了静室。正看见自己师父背着手站在长几前,两只眼睛瞧着上面摊着的一幅画。
      东华在心中暗道不好。骤然放缓了脚步,徐徐的走过去,拜道:“不知师父驾临,弟子有失远迎。”
      太清转身,淡淡道:“今日能出去逛,想来是养好了。”
      东华再拜道:“是弟子礼数不周,本欲择日前往拜谒师父,不料却劳烦师父先来。”
      太清抬手:“不要做这些虚礼了,你过来。”
      东华眉心一动,恭顺的走至他跟前。
      太清指了指长几上那幅画道:“这个,别是你刚回天界的那日画的吧?”
      东华勉强陪着笑道:“师父妙算。”
      太清嗯了一声,一向高深莫测的神色里起了几许微怒:“刚得了仙身你就擅动灵力,又逞强吃那五十飞剑,东华,你是不是嫌自己寿数太多,想减着玩玩?”
      东华慌的躬身道:“师父这样说,叫弟子如何自处。师父辛苦打造的仙身,弟子万不敢随意处置,只是……”
      太清蜷起食指在画上两处各叩一下道:“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一处是画上人物的脸,一处则是边角上的猩红血迹。
      东华瞧着那画,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太清垂下手叹道:“一面吐血,一面作画,你好兴致。”
      东华不自觉的垂下头。整个天界,能让他羞惭至此的,怕只有他这位师父了。
      太清见他默默无言,便又叹道:“我平生只收了两个徒弟,谁料全不省心。说说看,你为何要画他,还是挑了那样一个时机。”
      那日东极四使抬着身受了五十飞剑的东华回了紫府洲,便匆匆赶回诛仙台,领那因出战不力的十记飞剑。
      东华全身疼到麻木,内腑又翻腾不止。换下血衣后便执意屏退旁人,只自己躺在榻上出神。
      只觉下凡历练之前心里已是空空如也,谁料如今回来,比从前更空。
      两种空,又不大一样。
      前者,是被时间隔绝之空。后者,是仅被一人隔绝之空。
      事到如今,悲也悲得,哀也哀得,但至少不该是如此。他不大甘心,如走马观花般回想连日来的起起伏伏。
      竟只有一句微不足道的话,让他一时挂心。
      “如今我本人就在师兄眼前,师兄可愿提笔再试一次?”
      这句央告在心神间回荡的那一刹那,锥心刺骨的痛好像略轻了些。抬眼瞧瞧一片死寂的静室,唯一的动静便是沉沉吐烟的流香,只觉身上好像比方才疼痛数倍。
      鬼使神差这个词用在他这个神仙身上实在不合时宜,可他浑浑噩噩中,不知怎的从榻上挪下来,就这样鬼使神差的匀开笔墨,摊开纸张。在冰凉透骨的地面描了半夜,伏了一夜。
      等醒来时,流香未凝,手边是一张玄天的黑衣画像。所幸颇有画工,虽然使不出力气,画出的成品总还能看。可身侧那两把凶剑的剑身,堪堪有两口血喷在上面。
      如今看来,这无心之失,竟使此画十分传神,传神中又触目惊心。
      此刻被太清一味盘问,东华自知不言不语也不妥当,索性便将一些要紧之处略去,坦诚道:“弟子这一番本为历练,却不意与玄天牵扯,以致于引发无望谷祸事。虽师父疼惜弟子,但弟子身上忍受些罪罚,总比心里忍受罪罚的好。这画,弟子为的是牢记教训,今后……”
      太清冷不丁打断他:“如今你心里还有没有罪罚了?”
      东华目光不由有些闪烁,违心道,“没有了。”
      太清缓缓摇头:“你自以为瞒得过我?罢了,我今日来此原不是为了这些。”
      东华心里一松:“敢问师父为何事前来?”
      “听说你在魔境住了三日,可探听到什么虚实?”
      东华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关心起外事,且会因为这个专程跑来。又不知他所言的虚实指的是什么。便只得将这三日所经历之事详详细细对他托出,只除去他与玄天那出格之事不表。
      太清将几上那幅画推远了些,道:“他在魔境,倒比在天界吃得开。”顿了顿,又道:“你可知他为何要执意堕入魔境?”
      东华怔了怔:“弟子不知,弟子原以为师父会知晓一二。”
      太清眸中闪过审视之意:“你与他一向亲厚,你都不知,何况是我?你……当真不知?”
      东华暗叹,师父还是挂念玄天,否则为何我前脚出府,他后脚便登门。魔境的虚实……他真要问的,怕是玄天的虚实才对。
      东华恳切道:“他离开天界时弟子伤重不省人事。但凡知道,也不会困惑至此了。”
      太清语气缓和:“如此,便由着他去吧。你已卸去要职,不妨学学为师将心宽起来。再过万年,中间那块地不定又是谁做主。”
      东华再次恳切道:“弟子的心,一向是宽着的。”
      太清点头,散漫的扬了扬手中拂尘,道:“也罢,你哪日得了空,将此画装裱起来,高挂厅堂,每日观看。直到你见这画时心如止水,将前尘往事当做虚无,才是真的超脱了。”
      东华如醍醐灌顶,恭敬道:“弟子谨遵师命。”
      一直逃避,总也不是办法。在凡间躲了那么久,最后如何了?还不如每日自省。玄天这一张脸……本上仙就不信,没有看够的那天。
      东华痛定思痛,预备直面内心,破除心结。可是裱画……这画挂在静室便好,如此隐蔽的心事怎能给外人看。暂寻不到合适人选代自己跑这一趟,他一个帝君总不能亲自拿画去裱,便又暂且搁置了。
      东华虽退出九重天,名声却丝毫不衰,这其中未必没有歪邪读物的功劳。
      他头天出府,次日整个天界都传遍了。三番仙魔之战五十年后,东华帝君终于痊愈复出了。
      东华得了这个信儿,虽然撑着一具刀枪不入的仙身,却仍是感觉额角有些疼。
      又需走那些累赘的排场了。
      玉清真人在昆仑闭关,可免去滋扰。上清真人么,近来身体康健。且金鳌岛也在东海之上,离三岛十洲处不过万里,东华送了拜帖,养息几日,便要过去。
      而九重天上,百忍以当时未能接风,执意补偿为由,张罗为他摆宴。
      东华应承下来。不如此,天界众人还当百忍冷待这个昔日的同僚。
      去去也好。
      他如今闲散是闲散了,总还没有没落。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很喜欢同人文小册子的梗,但原本写的太过了,这几章删的比较多。喜欢老版的客官可以去贴吧原帖找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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