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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昔我(二十) ...

  •   二番仙魔之战,最初天界损失惨重,后来不知为何玄天不再出战,这才算压制了魔境。随后无望谷裂缝被填,只留了一点点空隙,魔境与天界不时派人巡查,恐再生乱。
      五百年意味着什么,东华心里再清楚不过。
      玄天已去,自己又频出意外,天帝之位终是旁落。
      魔皇与天帝风头正盛,自己则已在天界退居二线。
      尘埃落定,无力回天。
      东华为仙有些年头,头一回生出了窒息之感。他被这感触困扰多时,终于按捺不住,寻上了百忍。
      彼时百忍正落驾天河之畔,视察天兵操练。看见东华从云头飘下,便先开了口:“我知你来意,想必是要问当年二番仙魔之战我为何瞒了你。”
      东华坦诚说是,这原本就不难猜。
      百忍道:“这得问大师伯。”
      “吾师?”
      百忍点头:“大师伯叮咛说,你重伤初愈,怕此事会扰乱你心神。”
      此时天兵阵列天河两侧,呼喝声不绝于耳。
      天河数万年来水波静谧,有条不紊的向前奔流。除鱼龙翻腾,它自身几乎不曾起过大风大浪。此河温和灵动,唯有一去不复返这一点,与世间所有江河异曲同工。
      东华将手放在河沿栏杆上,叹了一声:“吾师体恤至此,实在叫人诚惶诚恐。”
      这话并不是客套。太清真人他老人家判断的没错,此事的确影响了他的心神,而且后果十分严重。
      百忍搬出多年前东华说过的话:“你曾说即便当不了天帝,也莫因此懈怠半分。如今择来共勉,难为你与玄天敌对时仍能初心不负,在无望谷阵前大振军心。”
      东华一句“难不成就因为本上仙气过去了”没好意思问出口,紧跟着他就想起另一个人的另一句话。
      狂风席卷,那人傲立阵前,眸色幽深,无疚无悔。
      “师兄,天河水都在向前流,我又怎能后退?”
      等东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万道冰寒之气自掌心汹涌而出,瞬间推向广袤的天河水面。
      可东华毫无停手之意。
      已然奔流了数万年的天河,怎会被区区寒气拦住去路?它毅然决然的滚滚而来,而冰寒之气已将水浪凝成一道高墙,后继的水浪愈积愈高。天河上游,水浪顿时翻出了河岸。
      两岸的天兵发现天河决堤,再看时原来是不远处帝君作法所致,天帝则在一旁瞪着眼瞧,还以为二人有何筹谋,面面相觑之后便向两旁有序散开。
      直到百忍厉声道:“东华,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东华才缓缓拧起眉心,轻声反问:“天河之水,当真不会逆流?”
      百忍肃穆了片刻,煞有介事的解答:“除非改变河道高低之势,否则你找来任何一条河,我想它都只会朝着一个方向流去。”
      东华勾起嘴角:“是么,但改变高低之势,不过只是让它换个方向继续向前奔流而已,并非真的逆流。”
      “可强行反推,后果如你所见。”
      此时天河水流四溢开来,漫过周遭流云宝树,而后一阶一阶没上大殿。飞禽走兽分散奔逃,众仙脸上已见惶恐之色。原本在不远处和一只小青鸾追逐嬉戏的赤璃,忽而凌空而起,变作一只流光溢彩的朱雀影像引颈长鸣。
      东华被这一声凤鸣触动,随之召回冰寒之气。被阻滞的天河得以继续畅流,洪水慢慢退去。很快河畔又重回到鸟语花香,一派和谐盛景。
      东华垂目不语,面上无悲无喜。
      百忍道:“东华,你有心结,旁人帮不得你。”
      “不错。别人帮不得我,我自己也莫可奈何。恳请你允我下界历练,十世如何?”东华语声虽缓,却异常决绝,不给玄天回绝的余地。
      百忍看了他片刻,终于回了话:“你身为帝君,不宜离开太久。建议七世,不能再多了。”
      七世对于凡人来说已经足够漫长,一个朝代也未必能挺得了这么久。而对于东华这样活久了的神仙,大概只是弹指一瞬,更遑论前面几世都是落地即死。可说是还未曾蹉跎,就已到了最后一世。
      虽短暂,倒也不虚此行。
      东华大神好像看开了许多事。比如今夜听钟离允倾吐的那一番过往,此人从前痴情入骨,却选择远走高飞。从前争名逐利,却将后半生寄于沙场。从前对神鬼之论深恶痛绝,却在一夜之间虔诚至此。
      凡人都可以逆来顺受,本上仙为什么不能?
      此宵,东华大神一时释然,枕着前世今生沉沉醉去,以为可以心如止水的度此余生。
      可当他醒来时,眼前的人和景,却将他的美好怀想生生击碎。
      宿醉而醒,按理说,此时应该是天光明媚。而东华的眼前却是漆黑一片,天上连星斗都没有。飒飒冷风中,冰雪扑簌簌的往下落,丝毫不见减弱之势,似要将天地都吞并了才肯干休。
      东华睡眼惺忪,自言自语:“天还未亮?”
      有个声音在一旁道:“早就亮了,但魔境还处在不昼天。”
      东华倏然起身,睡意全无。夏非满正坐在一块还算光洁的石头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东华慌忙看看右手,拇指上空空如也。
      夏非满这回倒是机灵,很快便明白东华的意思,“扔了,尊上教过我压制之法。”
      赤璃被他扔在了凡界。
      也就是说,东华此刻毫无帮手,他审时度势,很快便冷静下来,依旧端着上仙的风度,笑道:“是你家尊上授意的?”
      “不是。”
      东华看见夏非满的脖子上挂了一颗珠子,里面固着一点类似火苗之物,莹莹的散着青光。
      定魂珠,不是十分珍贵的仙器,用来保存魂魄,不会泄出分毫,十分有用。
      虽然东华的目光一跃而过,但夏非满仍然戒备的将珠子攥在手中,先前之事已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东华轻声道:“小友将我掳来此处,是要为俞生讨公道么?”
      夏非满道:“我无意伤害帝君,也无法伤害帝君。”
      “是因为顾忌你家尊上?”
      “一方面是因为尊上之命,还有一方面……”夏非满说到这里忽然停住,看了看四周的冰雪,“这是魔境,帝君感觉到冷了么?”
      东华怔住了。如今已身在魔境,即是说他以凡人之躯穿过了凶险非常的无望谷裂缝。参照杨少彦的先例,这已不能用奇迹二字解释。而时逢不昼天,他身上衣物并不厚重,居然……没有感到十分寒冷。
      夏非满等不及东华回答,给他解惑道:“因为尊上早就将冰魄给了您。”
      东华浑身一震,良久,垂下眼睑:“原来如此。”
      难怪玄天从此不再现身凡界,并不是他不敢来,而是他不能来。兴许是那晚唇舌相交时,他便已自作主张将冰魄渡给了自己。可煞费苦心找寻多年才终于凑齐几样东西,他就这么轻易拱手送人?
      先前夏非满一直念叨玄天对自己是如何的好,原来是因为这个。
      夏非满又道:“冰魄是魔境无上至宝,拥有它,便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尊上将冰魄给帝君,是因看帝君在凡间这些时日十分快活,似有久留之意,便想护帝君安度这一世。可是……是我擅自带帝君到魔境的,与尊上无关。”
      东华抬眼看他。
      夏非满低头注视胸前孱弱的光亮:“我想做的事情,都没有达成。但我不能也不敢拿帝君怎样。如今只能看看,若帝君想做的事不能如愿,是否会和我一样难过。”
      东华叹口气道:“若这样做,能让小友好受一些,那也算本上仙成人之美了。”
      夏非满见东华只是感叹,却并无他所期望的伤心难过之色,不由愣了愣。
      东华一心想着冰魄的事情。玄天当真以为一个冰魄就能让本上仙对他解开心结,从此认同他的魔道么?
      脚下一处石洼里,似是长了一丛花草,仔细看时,这花草直从石洼处绵延至山脚下。东华借着灰色冰雪的衬托,才能勉强辨出那细长黑叶与莹白花瓣是出自墨兰。
      据说,这是魔境的象征,只每一任的魔皇才有资格以它为纹饰。
      “求而不得……”东华念叨一声,没头没脑的问夏非满,“小友这名字可是俞生起的?”
      夏非满手中捂着定魂珠,道:“其实这个名字是我拼凑的。原本我名字只有一个夏字,因为魔境向来严寒,我便自己那样起了。后来遇到俞生,他说那一日正逢小满,便用这节气给我命名。回到魔境我禀了尊上,尊上却说,世事无常盛极而衰,哪有许多圆满的事,便在中间加了一个非字。”
      东华道:“原来这名字竟是玄天促成的,难怪你对他如此尊崇。”
      夏非满摇摇头:“不止名字。我原本只是魔境一只灵力微弱的山猫而已,幸得尊上指点,使我修成人形。若非尊上,我大概早被魔境之人捉去吃了。所以我发誓,无论尊上在何处,他要做什么,我拼了性命都要追随……可是因为帝君,我第一次违背了尊上。”
      东华终于了然。原来还有这般渊源,由此看来,即便玄天不是魔皇,不居魔境,夏非满依然会誓死效忠。若是,有朝一日本上仙没了这个虚名,从天界跌下高位……本上仙不敢保证如今俯首称臣的众仙,是否依旧马首是瞻。
      东华没来由羡慕玄天,同一个炉子里炼的,同一个师父教的,为何自己便是如此缩手缩脚,而玄天却能快意此生,毫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
      漆黑的天地间忽被照亮了一霎,一道闪电凌空劈下,骤然打在无望谷裂缝前的山石上,碎石滚落,在冰雪上砸出大小坑洞。
      继而又是数道闪电接二连三劈落,声震天宇,当中似乎还夹杂着走兽哀嚎之声。 东华抬头看去:“这是……”
      夏非满皱了皱眉,也十分不解:“因魔境不受天管,天雷打不到此处。所以近来北极的妖物渡劫,总喜欢钻入无望谷缝隙。可是今日,天雷却打入魔境之中……天界的手,已经伸到魔境来了?”
      东华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天际电闪雷鸣。须臾,落寞的笑起来。
      夏非满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伴着隆隆天雷,墨色的天幕上,又扯起一道巨大的白光,看似来势汹汹。然而这一道闪电落下后,却未砸出半点动静。
      在闪电落地的一瞬,借着耀眼的电光,东华分明看见那一处赫然出现一个人影。电光将那身黑衣映衬的越发浓重,也是因了那电光,他的面孔显得愈发莹白。
      只一眼,东华便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夏非满一脸认罪之意的躬下身:“尊上。”
      玄天没有理会他。他在方才挡下那道闪电之后,索性双手一扣,银色光芒漫天而起,织成一道结界,将闪电挡在魔境之外。
      而结界之内此时亮如白昼。
      夏非满道:“属下自作主张,请尊上责罚。”
      玄天目如寒潭,却直接看向了东华:“可是师兄自愿来的魔境?”
      夏非满嗫嚅道:“是属下……”
      玄天道:“没有问你。”
      东华暗道,几日不见脾气见长。夏非满擅自掳本上仙至此,固然可恶,可玄天若因此责罚这个得力下属,岂非是卖了个人情给我。
      东华依旧看着别处道:“是我自愿。”
      夏非满闻声看向东华,面色复杂。
      玄天低笑一声,淡淡道:“师兄心软了?你的心软可真是无常。”
      东华不明他这句无常之论从何而来,却不欲多言,“我说过,我不想再看见你。”
      玄天拂着衣上落雪,抬眼看着他:“可这回是师兄自己送过来的。”
      东华嘴角动了动:“我应邀前来一游,这便离去。哦,随后我会想办法将冰魄还给你,多谢。”
      玄天眉梢一扬:“谢?”他骤然沉下脸,“既然来了就不必再想着离开。”
      东华慢慢看向他:“如今只怕是我不想走,也得走了。”
      玄天冷声道:“你以为我怕了他们?”
      夏非满喃喃道:“他们?”
      东华提醒道:“小友果然天性纯真。你带本上仙至此,又将赤璃扔了。天界岂会不知?本上仙身在你魔境,叫他们如何放心的下?不然你以为此间,为何会平白无故落下天雷?”
      夏非满扑通跪在雪地里:“因属下任意妄为引来天界的人,属下罪该万死。”
      玄天一双眼睛仍旧看着东华:“师兄以为,我该如何处置他?”
      东华低头看着袍裾四周的白色小花,一路蜿蜒,直到玄天脚下,与他黑袍上以银线绣制的墨兰交接,很是好看,也很是刺眼。
      东华哑然失笑:“魔皇处置自己属下,却来征询我一个异族人士,怕是不大妥当。”
      一阵气浪流过,墨兰花丛被拂动的东摇西摆。眨眼间玄天已至东华面前:“你称呼我什么!”
      东华一字一顿的道:“魔皇,若你不喜欢,玄天可否?”话音刚落,他的下巴骤然被一只手大力卡住,玄天的脸近在咫尺。
      结界的银色光华在他脸上流淌,加之他此刻表情冷若寒霜,眸色凛冽。整个人越发面如明玉,俊朗无俦。
      只一眼,东华便强行移目,去看地上的冰雪。因为方才那一瞬,使他想起了年少时,玄女她们暗地里胡闹给编纂的排名。
      天界众位男仙,以色相而论。至仙者东华帝君,至清者玉清真人,至俊者玄天帝君,至雅者南极星君……千千万万男仙中,玄天位列第三。东华此刻再次觉得,这排名甚是有说服力。
      玄天紧紧箍着他的下巴,毫无半点怜惜之意。“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再说一遍!”
      东华觉得自己下巴快被捏碎了,却硬是忍着一声不发,连眉头都不曾动一动。僵持了片刻,玄天终于收起手,眸子里暗沉的可怕,嘴角却勾了起来:“我有的是时间和精力等师兄开口,你我回魔宫促膝长谈,就像从前那样,如何?”

  • 作者有话要说:  XXXX一相逢~~我知道前面剧情拖沓,接下来应该会好很多,因为玄二哥登场了,主线进入~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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