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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   屈凉推开暗门,闪身入内。

      屋内摆设像是一处女子闺房。不同于屈凉先前所见的青楼客房,没有红粉满目的软奢,床边挂着水纹薄帘,一张桐木桌,四脚博古架,几株袖里海棠兀自绿意盎然。

      屋子前后皆开一门,屈凉正想从另一门遁出,听得脚步声渐近,四下无处可避,只得翻身上床。

      水纹薄帘轻轻荡起,依约还能看见帘外光景。屈凉靠缩在床头,借着堆起的被褥挡住身形。肩头伤口流血不止,他攥起被褥一角,咬牙衔住,将随身所携金疮药往伤口洒去。

      他屈起一条腿,下颌紧紧抵在膝上,以免剧痛之下松了牙关,低呼出声。

      房门吱嘎一声响,先后走进来两三个人。以屈凉的耳力,能听出当先一人身形宽胖,紧随其后的一人步履轻盈像是身量不足,而最后一人……脚步虚浮,想来是身子抱恙,比起当年的屈楚才还要虚弱三分。

      “老爷,请上坐。”当先迈入房中的乃是西浮桥畔的头一等的鸨公,专司些青楼女子的买卖。开国十载有余,虽说如今已是个太平世道,却多少有些天灾人祸,熬不过去的人家卖儿鬻女求条活路也是寻常。小儿女通常被牙子卖进富贵人家做仆从,但也有些天生丽质的,被鸨公相中,或是养上几年就抛去接客,或是屯在手中奇货可居,等着转手卖入高门。

      此时被鸨公牵在身后的,便是一名十一二岁的女娃,模样周正,肤如凝脂,最俏俏在眉梢一点朱砂痣,端的惹人生怜。

      进屋的第三人便是买家,被鸨公迎至桌前,坐了上座。鸨公拉着那女孩儿后退几步,松了手,笑道,“姑娘走两步。”

      女孩儿怯怯地看他一眼,目光轻轻从客人身上擦过,莲步微移,暗香浮动。

      鸨公道,“姑娘抻抻手。”

      女孩儿又依着他的话抬手,弯腰,露齿,鸨公满意地看向身份高到不敢猜测的客人,问道,“老爷可还满意?”

      客人没有应声,鸨公回身对那女孩儿招了招手,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往前拽来。

      “老爷您留神看……”鸨公抬起女孩儿的下颌,让她被微垂的眼帘遮住的眸子露了出来,灯火映照下,眸子竟然流转着幽幽绿光。

      这不是关中汉人该有的眼睛。

      鸨公讨好道:“这瘦.马是从西南滇山一道收来的……”

      客人盯着女孩儿幽绿的眼珠,叹了口气,夹起两张银票,递与鸨公。

      鸨公眼角一扫,看清了银票的面额,喜笑颜开地塞去怀中,边往后退边道,“那就不打扰老爷了。”

      那客人抬头看着女孩儿,说出了来到西浮桥后的第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儿?”

      屈凉猛地攥紧了手中被褥,肩背两处的伤口此时一同发作,也比不上那一箭穿心般的刺痛。若说多年未闻,他分辨不出屈楚才的足音,但这说话声却不会认错。

      你叫什么名儿?屈楚才曾经在初见时这般问他,如今却对着个小女孩儿问出了同样的话。

      一想到这是什么地方,屈楚才买下这个女孩儿该是什么用意,屈凉的血管便突突直跳,恨不得跳下床去,将那女孩儿推到一边,自己站在屈楚才身前,让他看个够。

      “不肯说?”

      接下去的问话也如出一辙,跟着是不是就该给她取个屈姓的名字,带到府上,替她换一身新衣,再……屈凉反手握住肩头的箭身,额头冒出了层层冷汗,咬牙拔出弩箭!

      先敷上的金疮药被血水冲开,这般大的创口和失血量,让屈凉眼前几乎一片发黑。黑沉如夜幕的景色中,伸手可以握住点点星辰。

      屈凉撑住床头,便要下地。

      屈楚才背对床柜,看着那女孩儿笑道,“末毗,你不该躲进这种地方。这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尚不如镇抚司。”

      被他唤作“末毗”的女孩儿脸色一变,幽绿双眸中满是恨意。她一掀层叠褶皱的裙摆,从腿侧摸出短匕弯刀,横于胸前,用半生不熟的汉人言语道,“叛徒!”

      她偏头咬住短匕的皮鞘,瘦弱手腕翻飞,短匕锋芒四射,将皮鞘扔在屈楚才身前,傲然道,“汉人的话,我不愿学。但你既做了汉家皇帝的走狗,我便同你说个明白!”

      屈楚才见她如同滇山的五色鸟雀般昂起了梳彩的头颅,温和笑道,“请。”

      “滇湘本无旧谊,当年湘酋部落为汉人将军所灭,我部不曾相援。汉人要灭我滇山五部,我等也从未指望你救护。但你不该——”女孩儿脸上浮现出不符合年龄的沉痛,“你不该替汉人指了进山的路!”

      这么长一段话叫她说来颇为吃力,但绝不会有人因为女孩儿的支吾而觉得她的话可笑。

      本朝初年平定滇湘的战争,随着捷报传到汴梁的,还有数万战士的阵亡名录。出战军士多是前朝旧部,其中不乏汴梁子弟,是以那段时间,城中白幡扬扬,哀哭满巷。即便过去多年,如今在汴梁城中提起滇湘,众人依旧咬牙切齿,恨不得生食蛮番血肉。但鲜少有人知道,汉人军士的伤亡,远不及滇湘十一。滇山五部族长几乎殆亡,族人尸身被投入江水,江水为之断流。

      女孩儿出身滇山段氏,名唤末毗,是老族长最疼爱的孙女,也是滇山五部仅存的一名族长。但她从祖父手中接过那柄染血的弯刀,插.进杀了上百族人的汉人校尉胸口时,就接过了十万大山上千年的传承,无数滇山儿女的血仇。

      “替他指路的,不是我。”屈楚才弯腰拾起皮鞘。那皮鞘是用上好的犀牛皮鞣成的,坚韧耐磨,绘着滇山部族的纹案,长颈鸟雀引喙,似是高歌,似是哀鸣。他的目光中有所怀恋,没有立时将皮鞘递还回去,搁在桌边。

      段末毗却是误会了他的意思,脚尖在地毡上碾了一碾,压下心中的一点迟疑和恐惧,扬声道,“拔你的刀!”

      屈楚才和蔼道,“我不想同你动手。”

      段末毗自小就听闻湘酋六部中,有个受到山神眷顾的猎手,十岁随父兄进山,五年后就猎到了最凶恶最可怖的猎物,六部中不知多少女孩儿在夜间唱着深情的歌儿,就为了能和他在溪边……她懵懵懂懂的时候听祖父说起屈楚才的故事,起先也像小儿女一般生出过难言的慕恋之情。可惜,再怎样优秀的猎手,投了汉人之后,也失了尖牙利爪,成了只会叫唤的走狗。

      “滇湘儿女,无人不会用刀。”段末毗昂首道,“你若再不动手,我只当你是个懦夫。”

      她擦亮手中短匕,道,“死于我的刀下,总好过死在汉人女子的床上。”

      屈楚才霍然起身,退至床边,肠中心思百转。正待高呼,脖颈却陡然被人扼住,似乎有些熟悉又与印象中不同的声音响在耳侧,“义父……你便这么急着……”

  •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了张岱《槐庵梦忆》里关于扬州瘦马的内容。讲道理古人可能觉得风雅,现在看来是很糟糕的一件事┑( ̄Д  ̄)┍
    感谢捕爱了姑娘和阿爸里姑娘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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