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华》风雷

2、2

　　风起，苍翠的绿摆得满眼满天。
　　置身于天然苗圃，她抬起苍白的小手挡在脸前。风不大，她挡的是扑鼻而来的馨香。
　　她不讨厌花朵的芬芳，但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趴在地上嗅草香。太阳晒过后的草地既暖和而不至于太干燥，比自己母亲的怀抱还要舒服些，尽管她对那片温暖并没有多少记忆。
　　她还是个小小的孩子，手短脚短，脸蛋圆圆滚滚，只有表情一点也不像个稚儿，琥珀泛金的眼瞳有些空洞，像欲结成型却差爬虫点缀的松脂。
　　正廊有细细琐琐的声音幽幽的传来，像低泣，于是她知道母亲又在想父亲了。
　　尽管从未见过势必早早归西的父亲，小小的她却知道母亲爱极了那狠心的男人。不必刻意去看，她便知道母亲此时的表情——无非是凄婉的，柔美的。女仙云间姬很美丽，也总是很精心的打扮自己，她的长发就像乌亮的绸缎，跟自己一点都不一样。
　　是的，母亲的头发像瞳仁般墨黑。可她的头发却是苍白的，连眼睛也是怪异的黄铜色。虽然母亲从未对她亲口说起，但她心里明白得很，就是因为这头白发和这双异样不祥的眼睛，父亲坚决而简单的抛弃了她们，连温柔的母亲都未能幸免。无处可去的母女二人最后只能隐居在这凡人无法到达的深山老林，也不知山外是何年月。
　　她下意识想离那呜咽声远些再远些，刚抬脚就听到小小的裂帛声，止步低头，原来是裙裾被地上的荆棘刺丛划了条口子。
　　她还没有会为漂亮衣裳的破损伤心的小心思，只是布料与荆草难以分离令她不耐的扯了扯裙角。再抬头，才发现面前有人在看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那少年比她高许多，她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那几乎在发光的银发和温暖得令人昏昏欲睡的笑颜。
　　她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眼神直接一点都不觉得害羞——事实上她还没到看见男孩就脸红的懵懂年纪呢。
　　“你长得真好看。”
　　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了半天，她发现自己的词汇量少得可怜，也不曾想用这个词来形容男孩多少都有些失礼。
　　男孩活了这许多年，类似的话也听过不少，却是头一次笑了，霎那间满园芳菲似都要莺飞草长起来。
　　他蹲下身，手指灵巧顷刻解救她的布裙于危难。“那是你才对。我是男孩子，怎能说‘好看’？”
　　她偏了头看这神仙一样的男孩儿，可没一会儿又觉得无趣了，目光越来越沉，最终定格在与他脚面持平的地方。
　　总觉着他的影子比一般人浓得多，浓得几乎在地上又多出了个人来。
　　男孩却不在意她的沉默，好听的声音向来自南海的风，轻柔而馨暖：
　　“你就是惑雪表妹吧？我是天童，你的表哥。”
　　表哥？那是什么？
　　“我们的母亲是姐妹，我们自然也是兄妹。”
　　哦，原来除了自己母亲在这世上还是有亲人的。
　　“你的头发真漂亮，我以后就叫你白姬好不好？”
　　白姬？
　　“就是白色的仙子。”
　　仙子？
　　“就是天帝的女儿们。你的父亲既然是王，那你就是公主了。我叫你白姬，可好？”天童的笑容令她有些熏熏然。尽管她知道自己不是仙子。
　　莲华姨母才是真正的仙子。她会用动听的嗓音帮助母亲止住泪水，她会用温暖的柔夷轻轻抚摸小惑雪的脸蛋，用怜爱的银色眼眸看着自己的小外甥女。她起身，极地的银发就会如有了生命般拖曳流淌松散；她一挪步，流动的光便随着她的步伐闪耀蜿蜒；她展颜便是花开，她合眼便是轮回。
　　惑雪怎敢与这样的仙子位列同级？所以别说是公主，换了任何称呼，只要是这好看的男孩儿开口只怕她都乐意。于是就讷讷的点了点头，乖巧而顺心。

　　许多许多年后，惑雪总算明白了天童话里的涵义——你身体内掺杂了太多人类的血，所以你做不成仙子，就只能做公主。
　　可到最后，自己终是连公主都没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