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夏》蒙溱

31、这样一个少年

　　“妈妈我出门啦”
　　“水杯又忘拿了”，沈其将她的保温壶拿过来，搁进她书包里头，“鞋子衣服都拿了吗？”
　　“拿了”
　　“你总这样也不怕累着，要不跟老师说调到周二吧，总这么连着上课，身体吃不消。”
　　“不会不会，跳完舞正精神呢。”
　　她出门等车，脑子里闪过妈妈的话，忽觉是对的。周三不必调，周六的课调到周二来吧，便，不用见面了。
　　她低着头想事情，过一会，使劲摇脑袋，不去想不去想。

　　之前妈妈怕她新班级没有伴陪着去跑步，便给她报了个短期的舞蹈班，一周就两节课，一个晚上一小时，锻炼锻炼身体。整好碰上和周老师的课重了，倒也不算冲突，舞蹈课是七点半到八点半，和周老师商量缩了小半节课，九点才开始，还有半小时缓冲时间。
　　今晚是个来替班的陌生老师，教新编的舞。她心神不宁，全程走神，甚至身子也缺了劲似的，胳膊抬起来都软绵绵。半节课过去，老师忽然让她们自己跟着音乐跳一遍，说完人便往她这边走来，她今日站在后排，老师就在她边上站定。她陡然一惊，心跳都快了几分。
　　乖乖女三好生的通病，即便妈妈只是让她过来放松放松的，总想时刻都表现优秀。此刻像是没听课被老师抓包了，一时紧张得不行，心脏狂跳。
　　她几乎是硬着头皮，僵着身子，跟着前头的女孩动作。更尴尬的是转过身后，面对着老师，悄悄看着镜面里别的同学，一来二去自己出了错，带着背后一个个也跟着错。
　　她不敢去看老师脸色，红着脸跳完，难为情极了。
　　老师倒什么都没提，走回去重新给大家拆解动作。下课时，她红着脸走去唤老师，想要录像等回去空了自个再练练，以免下节课还出丑。老师正挂着笑和别的姑娘说话，停下来看了她一眼，没等她开口，便皱着眉道，“你跳得不好。”
　　不是难听的话，语气也不凶，可还是让人心里直泛酸水，那种，不被老师认可、被区别对待被当面指责的难堪。
　　她呐呐道歉，也没好意思再要录像，转身就快步走向置物架。
　　她走得快，没等其他女孩一块，冲完澡换好鞋便出来电梯口，摸出手机想给妈妈打电话，电话通了，却是没接。
　　闷闷的情绪渐渐蔓延。

　　舞蹈室在一栋大厦的背面，电梯出来是个小门，对着一座小区后门，这条路没什么人经过，只有个年岁挺大的保安叔叔。沿着大楼之间的巷道出去便是公交站，来时走的大路，这会才发现路灯坏了，登时一颗心提了起来，三步作两步走。
　　亮光渐甚，眼看还有十几米拐个弯就是街道了，她放松了眉头，忽然巷口一暗，一个矮胖的身影挡住了外面的光线，她呼吸一窒，竟是再迈不开步。
　　一阵静默，忽然，那男人吼叫起来，手里拎着什么东西竟是朝她过来，她脑子一白，转身拼命往回跑，身后重重的脚步声在追，她吓坏了，只顾着往回跑，没留意到那人只追了几步便没了声音。
　　跑出巷子，便见到个老爷爷在门边支了张凳子和保安叔叔聊天，她腿几乎是软的，跑到他们跟前，带着哭腔，话说得断断续续，“叔叔，后面，后面有人跟我。”
　　还没缓过来，那令人害怕的吼叫怒骂声又远远传来，隐隐能听出是些粗鄙不堪的话。她几乎是吓哭了，老人家似是习惯了，安慰她道，“别怕别怕，那人酒疯子，不敢过来的。”
　　像应和似的，果然那男人走出巷子往这边看了眼，骂骂咧咧的往反方向去了。
　　她惊魂未定，缓了好一会还是不敢往外走，连大路都不敢走，最后还是保安叔叔带她出去。

　　这里距学校就两站路，车开没几分钟就到站了，她一直处在浑身发软浑浑噩噩的状态，报站时差点没反应过来，急忙起身往外走，没提防两个阿婆从后门上来，她着急躲避，还是碰到了阿婆的胳膊。
　　就，轻轻碰了下。
　　古时候说屋漏偏逢连夜雨，现代说水星逆行，大概就是这样。
　　六十来岁的老太太，似是要去跳广场舞，看上去筋骨健壮。也可能这个年纪真是一点都磕不着碰不着的，拽着她胳膊不放，“我好好的上来，你撞我做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停鞠躬道歉。
　　“我平白无故的，又没挡路，你撞我做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她的语气带上了哭腔。
　　“行了大姐”，几个阿姨看不过去，“小姑娘也没撞着你，说两句就得了，你看都给急哭了。”
　　“怎么我说两句还不行，哭什么，我都没哭，我还痛呢，哎哟。”
　　“欸你这老太太不讲理啊，甭说没撞着，就是撞着了也是你该，谁叫你从后门上来的。”
　　“...”

　　最后还是好心阿姨把她拉开，让她下的车。受了惊又被缠着好久，腿脚无力，鞋底触到地砖差点往前扑。她不停拿手抹眼睛，自知狼狈，只埋着头往暗处走。
　　前头不远处坐着的人忽然三两步过来，拦住她，高大身影将她罩住，那声音里满是笑意，“你怎么迟到这么久啊都快九...”
　　男孩的声音陡然顿住，她愣愣抬头，灯光下的他眉眼熠熠，那张年轻的脸俊秀英挺。积攒着的委屈霎时汹涌而上，眼里那点光越积越盛，最后实在没忍住，眼前顿时模糊一片，泪水凝成珠一挂挂往下掉。
　　“啊不，那个，没事没事，你别怕啊，发生啥事了，你别怕，我在这呢”，少年手足无措，僵着手臂要去碰她肩膀。
　　她陡然蹲下去，几乎是瘫软下去，倚着站牌柱子，脸埋进膝盖里，哭出了声。
　　就是，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
　　他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在她身旁半蹲跪下，手腕搭在膝盖上，指弯还勾着杯东西，热热冒着香气。

　　“好点了吗”
　　他没听到她压着的哭声了，才轻问出声。
　　她仍埋着脑袋，过一会，从喉底应了声。他正纠结着要如何给她递纸巾，她便抬起头来，只是不敢看他，脸转向暗处，手背遮着眼，扯一个笑，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好丢脸啊。”
　　他也笑一下，拆了张纸巾递过去，“擦擦”。
　　她接过，低着头擦脸，还是没敢看他。过一会攥着纸巾，埋着头低声问，“你不用上晚自习？”
　　“我调课了，周六有事，刚刚才下课”，他说着话，也可能是害羞的，眼睛往边上瞥，“好一会了，也没见着你。”
　　他下了课在老师家磨蹭好一会，还是没见着人，就寻思着在校门口公交站兴许能等到，这一等便是小半个钟，他差点以为她今晚请假了，到底少年情意，执着得很。
　　她默了默，一时心绪复杂，还没回，便听他问，“没事吧刚刚。”
　　她摇头，“没”，怕他觉敷衍，又抬头扬一个笑，“就是被吓了一跳。”到底生得美，眼角晕红带着泪意强颜欢笑，平白惹人心疼。
　　他敛着眉，“人没事吧。”
　　“不会，我跑得挺快的(∩_∩)”
　　“以后我去接你？”
　　他说这话时双眼对着她，路灯从他背后打过来，柔和了男生的面部轮廓，他表情郑重，却是掩不住的小心翼翼。
　　她到底慌了，忙说不用，没事的，又担心说错话伤了人，埋着脑袋低声道，“谢谢你，没事的，平时我爸爸会送我过来。”
　　声音越来越低，她心里难受极了，眼眶热热的又想哭。她知道那是什么，这样一个少年，这样难得，刚刚看到他真的一下子......她喜欢他，可从小到大的道德羞耻感教她容不得，还得推他走远。
　　两人都默，周边有人走过，奇怪地看了一眼。
　　“也好”，过了一会，他开口，声音也变低了，“你跟周老师商量，能不能调早些，别这么晚。”他站起身，她也慢吞吞跟着起身，低头喃喃，“我还有舞蹈课啊”
　　他敛眉，“怎么还有舞蹈课，会不会太累...”
　　她说不会，“上着玩的，锻炼身体。”
　　他便也就笑了，“挺好，女孩子跳舞好看”，这话说完逗得她笑了，盈盈抬起头来。他自觉失言，有点羞赧，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眼睛又飘向一边，“喝点热的吧，压压惊。”
　　杏仁露的香气在鼻尖弥漫，还冒着热气，蒸得她眼眶蒙了层薄雾，双手僵着接过，听他在耳边解释，“就，刚在周边随便逛，随便买来喝的，便碰到你了。”
　　她垂眼捧着纸杯，后牙根紧紧咬着，终于忍住没再掉眼泪。

　　你可不可以，别对我这么好啊。
　　割舍不开，放不下，什么原则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