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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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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兰一觉醒来,还是在医院病房。
床前坐的不是张林,是个黑发如瀑的姑娘。心形脸,杏儿眼,标准的中国式古典美人,有种从民国穿越来的错觉。
尤其一双手,洁白柔嫩,不算纤长,但很干净漂亮,指甲浑圆饱满,带着大家闺秀的礼貌感和仪式感,滑动刀叉,发出瓷实的声音,小口的细致地吃着牛排,不时嘬点红酒,垂头在听身旁的外国男人高谈阔论。
外国男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姑娘,配上天然的深邃的五官,竟有种深情款款的味道,好像夕阳褪色后的游轮上,沐浴霞光的异域情缘。
只是他说的,一个字也听不懂。
姑娘一直很礼貌的听,脸上挂着涵养极深的笑,等他唾沫飞扬完,才回了他一句中国话:“抱歉。我的家乡有句俗语,叫‘入乡随俗’。我在国外跟你们说英语,在这里你得学会汉语。”
外国男人急了,“叽里咕噜”的说。
姑娘终于放下刀叉,一推盛满鲜嫩牛排的餐盘,淡了神色:“别说你不懂汉语,你来中国次数也不少。我尊敬你们,也请你尊敬我们。”
外国男人摆出无奈的手势,才肯准确清楚的切换成汉语:“好吧,Rachel,你赢了。”
外国男人随后又问:“为什么不肯说英文?”
姑娘略微思索,看着刚清醒的石兰:“我朋友,她可能听不懂。”
石兰脸一红,诚实点头。
外国男人表现的很夸张:“不会吧。现在国际接轨,连小朋友都在学。还有人听不懂?”
姑娘脸色一沉,有发作的迹象。
石兰笑了:“你知道中国的传统五术吗?”
“What?”外国男人愣了。
“你知道黄道赤道、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十二分野吗?”
外国男人再楞。
“又或者十二层次、天干地支、二十四气节、七十二候、年月日时?”
“年月日我知道。”
石兰露齿的微笑:“我说的是农历。”
外国男人脸也沉了:“女孩儿,你在逗我?”这话表达的准确无误,还带点京片儿。
“不是啊。”石兰缓慢说:“我只想说,术业有专攻,问道各不同。我不会英语,你也不会这些,咱俩扯平了。”
外国男人睨视:“女孩儿,挺嘴硬嘛。”
“首先,我不是小女孩儿。我要是动作快点,儿子都有你那么大了。其次,我就嘴硬。你咬我?”
外国男人上前几步,被看好戏的姑娘伸手拦住:“请出去!”
外国男人气呼呼的走了。
病房内暂时安静下来,石兰揉着酸疼的肩,端详面前的姑娘。同样的,姑娘也在打量她。沉默了一会,姑娘大方的伸出手:“你好,石姑娘。我是魏紫,英文名Rachel。救命之恩,衔草相报!”
握住自己的手温暖而有力,石烂汗颜:“呃,那个,衔草是结亲的……”
魏紫恍然大悟,笑场:“我说怎么吃草才能报答。刚好,我不吃素的,我爱吃牛肉。你呢?”
“胡萝卜。”石兰也笑,心情都愉悦了。
这是跟魏紫刀光剑影下的第一次‘胜利会师’。
隔着彼此的差异,就这样相视一笑,跨过各自固有的姿态、沉沦的一切,向永恒开战。
很多年前,她还是素人的时候,不敢妄想巫山外的天地。总觉得花开几度,道有猛虎,她生不出细嗅蔷薇的心,只想盘算每天的柴米油盐,饱腹度日。
那时的她,没有朋友,没有利刃,拘泥于四方堂屋、一个小院,只会乐呵呵的傻笑,看邻里间鸡毛蒜皮的笑话……这些炊烟山林、田间闲话,才是她本该有的生活。
那时的魏紫,披散头发,步履轻盈,穿梭在异国的大街小巷,费力的学习他们的语言,疲倦了,也会想起家乡的木栏雕花、荷塘月色……转而沉沉的酣睡,零落漫天星光。
生活是座围墙。
她们奋力挣扎着的、抗衡着的,无非是既定的阶层带来的狭隘和沉闷。
而今,万千道路,从头跃。
金陵城风云变幻,前些天还露出些温暖气息,转眼被冰冷的雨拍湿萌发的花蕊,一下,就是几天。
魏紫把病床搬到石兰那屋,听着外面风雨敲打玻璃窗,窝在被子里一起看最新的电视剧,石兰喝口张林煲的汤,魏紫揶揄:“你家小哥哥真好,还会煲汤呢。”
“嗯。”可不么,手艺还挺好,就是浓浓的汤里总有股铁锈味,还以为这几天嘴苦,吃错药了呢。
石兰咂咂嘴,张林在一旁漫不经心的看书,见她若有所思:“怎么?”
“你放了什么东西?”这直觉堪称野兽的典范啊。
张林放下书,岔开话题:“我去看看小金子。”
说完,不给石兰再次发问的间隙,缓步离开,病房的门被他关得摇摇晃晃,真是太不谨慎了。
魏紫奇怪:“他是不是有事瞒你?”
“你都看出来了?”
“鬼才看不出来。”
“那就是了。”
石兰也很苦恼,虽然张林说魏老板给的神明草,已经被她吃掉了,可她一点也不记得神明草是什么味的,至少嘴里会有点不一样吧?
可事实告诉她,神明草可能跟胡萝卜、白萝卜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
魏紫戳她:“我爸给你的神明草,不会让小白脸给私吞了吧。”
石兰跳:“怎么会!”
魏紫瘪瘪嘴:“那就是让那个花心男吃了。”
“也不会。”顿愕:“花心男……靳晨?”
“你说你家店招的什么人,不是小白脸,就是花心男,也没个靠谱管事的。”
石兰真在思考这个问题:“主要是没人管钱。”
“你家店月盈多少?月亏多少?成本多少?支出多少?员工工资多少?”
魏紫问了一堆,石兰只是简单的回了一个字--“啥?”
魏紫掐她,石兰小声“吸溜”,相处几天,魏小姐的性情与容貌真是天壤之别,表面上风和日丽,骨子里充满暴力。
据石兰亲身鉴定:带刺的花,一枚。
魏紫鼓吹道:“知道现代经营理念和营销策划是什么吗?”
石兰摇头。
“知道有个好管家有多重要吗?”
石兰再摇头。
“知道你不知道。你要知道,你家店也不至于名声臭成这样。”
石兰满脑门的黑线:“你要干什么?”
魏紫从枕头下扒拉出一沓厚厚的纸,里面包括个人简历、工作经历和取得的各种成就:“石老板看我如何?”
“漂亮。”老实说。
魏紫不满意:“怎么古往今来看女人都那么片面,难道好看的皮囊下,不能拥有一个有本事的灵魂吗?”
MBA看不到嘛!
石兰捣蒜似的点头,收下魏紫的简历,郑重其事的宣布:“魏小姐,欢迎来到‘石全石美’,您的工作时间是做六休一,职责是盘账算账、统管大局,介于本店暂时很穷,经费不够,每月给你开两千……”
在魏紫杏眼怒瞪下,高高耸立的两根葱指,委屈的拔出第三根,还是蜷缩着的:“两千五吧。”
魏紫冷笑:“我一个国外名牌大学的工商管理硕士,才开两千五?”
石兰一咬牙:“两千八就两千八!”
魏紫哭笑不得:“谁跟你这妮字谈两千八了,要按市价最少六千起。”
“你那么贵啊。”
“可不么。”
陈刘叔走前,曾把‘石全石美’交给石兰,并嘱咐她完成“两年翻倍,五年翻三倍”的宏愿。看样子短时间是回不来了。石兰不才,没有经营天赋,做个手艺人还行,生意人就算了。
好在‘石全石美’在即将倒闭之际,迎来了魏紫。
总算不会关门的太早。
魏紫和石兰前后出的院,魏老板亲自把魏紫送到‘石全石美’,看到如此艰苦的环境后,差点原路返回,把车上的人再拉回去。
好在魏紫从小游走国外,学得一身柔道功夫,黑人区都曾闯过,还会害怕一间小小的、散发潮湿阴气的石头店?
事实证明,会的。
“俩个大男生让一个女生住沙发?”魏紫算是长见识了。
‘石全石美’没什么好地方,统不过三间卧室,一个沙发。以前陈刘叔在的时候,石兰被张林撵去睡沙发。后来陈刘叔云游去了,石兰还是睡沙发。
好不容易迎来一位女同胞了吧……
魏紫远山眉一横,进了靳晨的房间一通乱扔,拍拍手,轻飘飘的关门。
“砰。”门外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
靳晨:“我是不是看错了,这姐们把我撵出来了?”
“没看错。”张林:“再告诉你个好消息,要不跟我睡,要不睡大街。”
靳晨要爆炸:“开什么玩笑!你丫的会梦游!”
张林捂住他的嘴,心虚的看石兰,她还在魂游天外,不知归期,才警告靳晨:“小金子,我怎么会梦游呢。”
靳晨不屈的昂头:“你不梦游谁梦游,八成就是路痴的后遗症!”
张林笑了,带着嗖嗖的凉风。
石兰好半天才回神:“那我呢……”
对啊,她呢。
张林小心措辞:“可能,还是睡沙发。”
靳晨龇牙,大眼睛一眯,乐成向日葵:“傻眼了吧,弄半天,还是睡沙发。”
石兰郁闷。
靳晨难得见石头丫头气短,绕着圈的挤兑:“叫你找她来。”
石兰气极反笑,摊开黄裱纸,临时拿了杆毛笔。
“干嘛?”靳晨还在傻站着,张林早就躲进屋子里。
“画个镇宅符,近君子,远小人,保佑家宅安宁。”石兰煞有介事的说,眸子里都透着精光。
靳晨不寒而栗。
五月初,夜色浓厚,破军星大胜,百里无风,烦闷异常。
小鬼多多很久没从槐木牌里出来。
这期间,张林反复给石兰煮一种汤,就是石兰觉得古怪的那碗,与此同时,他屋里的多肉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张林的脸色也从如同冠玉的白,变成画中美人的白,摆在那,好像永远定格了。
饶是石兰不愿多嘴,也开口问了:“你怎么了?”
张林抖动唇齿,轻飘飘的回:“贫血。”
魏紫笑喷:“贫血贫成你这样?你是每月贫血几天吗?”
张林不理。
靳晨咬着苹果,含糊不清的说:“你还真说对了。这哥们小的时候,跟来大姨妈似的,每月总有几回不高兴,比女人还准时。”
张林:“吃你的苹果。”
石兰来回刷几块石头,准备卖个好价钱。
槐木牌一热,在这无风干燥的天,着起火。炽热的火团一下子直冲面门,吓得石兰赶紧扔掉,里面传来小男孩的嘶叫声。
“小鬼多多?”石兰伸手去够,入手是寒潭般的凉,一点也不热,一双小手猛烈的回应,紧紧抓住她的手,烈火中看到小鬼多多的眼睛。
那是怎么奇异诡谲的瞳仁,剥离繁杂的光,胖乎乎的脸变瘦了,眉目也长开了,火焰中蹲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只是他表情的冰冷,是石兰从未认识的。
他诡异的微笑,张嘴,锋利雪白的牙齿穿透石兰的手腕,大口吸吮不断流淌的血水。
石兰感到晕眩,张林见状,踢开缠绕着的少年,少年身轻如燕,灵活的躲到一边,眼睛仍是诡异的,没有一丝感情波动。
“小鬼被中魔了!”还是靳晨喊。
魏紫不是道家的人,猛地见到如此恐怖的画面,倒有点愣神。小鬼多多就趁这机会,认出她身上独有的体温和香味,跳到她跟前,对准雪白的颈部,咬上去!
魏紫浑身一颤,一瞬间所有寒毛染上霜气,动作敏捷的避开小鬼多多,一记屈膝。
小鬼多多被撞到肚子,吐出一堆血水、粘液,跟上次魏紫吐得无异。
“多多?”三绝师父曾说过,养小鬼总归是个祸害,尤其像多多这样饱受冤死的小厉鬼,难道会时常不受控制的害人?
石兰突然想起多多是吃过那团黑气,才陷入沉睡的,会不会受到感染,跟着发飙了?
混乱中,有个稚嫩清晰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不是我。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