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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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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紫周身有淡淡黑雾笼罩着。
沉着的姿态让人心中一凛,言语中泛着浓浓恨意,就知道此刻的她可能不是她。
而是被上身了。
再看魏紫说话时单眼上翻,瞟向地上横尸已久的独眼老鬼。
这是独眼老鬼的鬼魂在借魏紫的口与人对话。
石兰能看出,张灵和李光自然也能看出。尤其李光,察觉爱人的身体被驱使,本就灰白消瘦的脸更显阴沉,飞身掐住她雪白的脖颈:“无耻宵小,滚出来!”
‘魏紫’冷笑:“老夫找寻夜摩眼六载有余,你要是送我,我倒考虑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你知道夜摩眼?”
‘魏紫’颈间皮肤变成绛红,渐渐转为青紫色,隐约能看到皮下隆起的脉络,似乎隔着吹弹若雪的皮肤,快要爆裂开。
“世人谁不知道七枚异眼,是看破各界的至尊宝。如今天珠眼和蛇眼分别在古格、耶郎后人手里,蟠龙眼归于鬼眼教,无本眼和素眼压根无迹可循。只剩下你这古府魔国还有闯一闯的希望。嘿嘿,只要有这小妞在……”
李光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其实李光说的旧闻只是前一半,后一半掩盖在没有光亮的时分,这位落魄、懦弱的少年天子躲进先人盖成的陵墓,孤零零的活了几年,才发觉心就像古墓一样空,密不透风。
陵墓是给死人建的。
活人的口粮仅仅能维持头一年,少年帝王在惊惧万分和饥寒交迫下,红了眼,拿起石兰看见的那些啃噬尸体的老鼠,抽筋扒皮,狠狠地啃起来。鼻涕、眼泪混合着,也压垮了他微弱渺小的期望。
那些炊烟田野、荒漠小屋的梦,都封死在这座庞大无人的陵墓里。
老鼠肉吃完,是蝙蝠肉,饿极了,连墓里堆积的尸骨也吃。
他越发沉默、黯淡,有时一坐,就一天。他以为会有尽头,可惜没有。
后来他才明白,越是黯淡无光的日子,越没有尽头。
偶有野史会提到,这位懦弱无能的少年帝王如何背弃梁国疆土,屈身于阴暗潮湿的陵墓中当个活死人的。却很少说起,他也曾想起外面的刀戈裹尸、烽火流离,偷偷跑出去过,沿着横尸百里的兵道,走到绝望。
直到看见烽火城墙上,那根熟悉的竖立的半截旗帜,才知道,还有人为他早就厌弃的疆土去抗衡、战斗。
他似乎矮了半分,城墙上铁光森冷,闪过她高挑而坚稳的身影。那是他的爱人。
曾经花前月下、白首不分的爱人。
少年天子被抽疼了心脏,想剜出来看看,是否还有活下去的必要。
她走前说,我对你最高的敬重和爱意,就是为你而战,为你去死。繁华白骨,我守一人空城。
你要的阡陌小屋,农间佳话,别忘了,添我一分。
她本是将门之后,是他一眼相中的巾帼柔情、剑胆琴心。这是爱情最初的颜色。
只是后来,一个用零散的梦想去泼墨留白,一个用坚韧的本性去细腻笔迹。
不久以后,那半截旗杆终于在强大的势力面前轰然倒下,她也如他母亲般抵死捍卫梁国最后的颜面。
他总算赶上了,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天子魔。
刀光剑影下,她没看见他挺直腰杆的身影,像一道轻飘飘的霞雾,彻底消失在眼前。
他还有很多年去追悔、悼念,甚至痛不欲生。
而她却在无尽反复的轮回中,颠覆了最初柔情脉脉的模样。
独眼老鬼说的没错,魏紫是李光的软肋、年轮。
顺着他的话,李光缓慢放手,‘魏紫’没有停歇,一记掌风。也不知道独眼老鬼使得什么路数,竟将李光这副人魔铁骨打得连连后退,眼一瞪,有血水溢出。
‘魏紫’嘴里念念有词,掌风连带黑烟,眼看就要劈头砍下。
此时的张灵以口含刀,面沉如水,跟着刀尖见血,寒烟笼罩,抹向‘魏紫’的脖颈。李光见状,苦笑一下,明明身负重伤,还要护她。
张灵动作一顿,同时冷声问:“值得吗?”好像在他眼中的低贱,就是为爱而死。
“值。”
他亦是千年沉寂的天子魔,又是道家野史的一个传说。
如今活生生站在眼前,却要为女人死去?
张灵不解的眉头刚抬起,李光言辞灼灼的语句跟上来:“有天,你亦会如此。”
张灵想冷笑,即刻被他沉敛的神情所动容:“我不会。”
石兰开殃榜的速度极快,风驰电掣间,已经开好几张殃榜,打在‘魏紫’身上。
虽然感觉到体内排山倒海的异样,她定了定心神,用上从未用过的斩桑咒:“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斩除,除去百殃……”
‘魏紫’吃疼:“老夫倒小瞧了你这素人!”
做完这些,石兰快步上前,一个大嘴巴子抽过去,果决无比:“素人你妹啊!”
她不好。
不但学会了江离的少年天性和骄傲脾气,连靳晨骂人的口语都学会了。
“啪!”这一声脆响,把魏紫直接扇倒在地,雪白的脸立刻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小鬼多多蓄势已久,跟着狠狠咬上一口。
一团黑雾从‘魏紫’眉心蹿出,留下咒骂声,夺路而逃。
魏紫晕死过去。
石兰再也抵不过体内的炸裂,往后一倒,感觉所有的疼痛随着脊柱,往上传去,瞬间集中到眉心之间的印堂穴。
什么是印堂穴?那是掌握人的之气运的奇穴,能清神明目,宁心益智。
轰隆一下子,世界瞬间黑暗了。
石兰就像接收不到信号的灯塔,独自在海上沉浮着,直到有微弱的光穿透层层云烟,照在她微末的意识上,有人低沉的喊:“石兰……你还要、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也有合了羽翼,弥留在耳边的鹰,悄悄说:“石丫头,你会等我的。不会死。对吧?”
有时,生与死,就是这么简单。
只是她还有意识,知道弥留在世间的人的疼痛,所以选择在一个夜晚,幽幽睁开眼,浑身说不清的酸疼,眼前依旧是常来常往的病房。
好像这一年,频繁跑的是医院,睁眼能看到的,是张林。
他似乎疲了,平和的五官下有了浅浅的剪影,长长的睫毛像把扇子。石兰伸手去碰,指尖的柔软提醒她生命的无常和美好,下一刻,就被人轻轻的攥住,对上他清寒如雪的眼睛,石兰心一软,鼻头都酸了,还要强忍着,故作平静:“张林……”
“嗯。”淡淡的嗓音,听不出情绪,石兰知道,他是生气了。
“这次我没有量力而行,下次不会了。”她主动认错的态度很诚恳,靳晨削好水果进来的脚步一顿,后背贴住墙壁,有月光绊在他脚下,满地琳琅。
“嗯。”还是不咸不淡的。
石兰抽抽鼻子,以为没事,问起魏紫和李光的事,还有偶然碰到的张灵。
张林终于有了动容:“我以为,你只是心思简单,不攻于人心,可现在出了那么大的事,你问这问那,问的都是旁人,可想过问问自己,或者,我?”
听到这一句,石兰只道听错了,闷头解释:“魏老板答应我,救回他女儿,会帮我去找救命的神明草。这只是交易。”
像平常买卖石头一样的简单。
出了意外,谁都不好受,至于发那么大火么?
张林沉默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后来,还是靳晨告诉石兰,她足足昏迷了个把月!
石兰活动下手脚,感觉并无大碍,就问自己怎么回来的。
靳晨说,他们是前一阵子接到的医院通知,有位年轻人同时把三个人送了进来,然后被个姑娘接走了。
临走前,给了这个电话。
石兰吞吞吐吐:“你知不知道张林他……”
“医生检查过了,说你太过疲劳,以至于重病复发,调养些日子,应该没大碍。只是县里面医疗条件差,要不我们转回金陵去……”
靳晨转移话题的速度极快,让石兰察觉一丝异样。
“那人也是张林吧?”
她毫无顾忌的问出口,几乎没想过靳晨和张林都闭口不谈的缘由。靳晨如愿的尴尬了,干笑两嗓子,叹气说是。
“张林给自己下的两身咒,出来了另一个叫张灵的?”
靳晨苦笑,点点头。
“张灵在哪?带走他的姑娘又是谁?”她接连的问题,逼得靳晨连连后退,推脱着,逃出了病房。
望着外面的天色,估计下午四点左右。
脑子嗡嗡的疼,眉心要碎裂,这是间单人病房,县医院设施差,连地面都是水泥地,别说床把手一摸,都掉一层铁锈。好在石兰还能动弹,下了床,费力的摸向卫生间,用凉水洗洗脸,顿时神清气爽许多。
小鬼多多钻出槐木牌,像是感应到石兰醒来,连忙趁没人的时候,捧着石兰的脸颊,亲个不停。
小鬼有灵性,但发不出声音,原先姚克明让他开口的法子,十分古怪。需要很多紫河车,也就是胎盘,配上几种药材,制成丸,放在丹田处,反复吞咽,其中的痛苦,犹如滚刀。
石兰不忍心小鬼多多再受罪,就没用这法子。
所以小鬼多多现在,只能发出轻微的哼声,黑眼睛眨啊眨的。
“我没事的。”石兰比划给他看,小鬼多多摇头。石兰捋起病服,露出手臂,故意摆出强壮的姿势。小鬼多多还是摇头,围着她,最后在额前烙个吻。
额前湿冷湿冷的,冻得石兰一激灵:“你是说,我眉心有问题?”
小鬼多多重重的点头。
“什么问题?”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才发觉眉心有个针眼大的红点。微不足道的,也不觉得疼,狠狠搓一搓,皮都红了,也没掉。
小鬼多多担忧的看。
外面有人的声音,很吵。门被猛地推开,就看见靳晨和陆军。靳晨无奈摊手,意思是大块头非要进来,没能拦住,惊扰娘娘出宫,万分有罪。
石兰抽抽鼻子,想回他句“掌嘴”,只见陆军一把握住她的手,声音震耳欲聋:“石姑娘,好本事啊!我陆军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我在隔壁躺了几天,他们非不让我见你,这不,等不及要来谢你……嗯?干嘛呢?”
石兰眉心一点红。
镜子也被小鬼多多的鬼气笼罩一层白雾。
狭小的卫生间看起来如幻似梦,石兰身临其中,白色病服,略显素净的脸,离近看,才发现还是鹅蛋脸,眼角微微下沉,添了无奈:“我……”
陆军恍然大悟,有种窥探天际的兴奋:“姑娘是在开天眼呢吧?”
好嘛,靳晨笑喷,陆军耿直的跟着笑,石兰倒。
当天晚上,魏老板也来到了病房,四十来岁,西服笔挺的,透着精明儒雅的味道,只是面容有些憔悴。
然而见到病床上的石兰,却有点失望。
所谓气场,是道家行走江湖的门脸。就像有些人,面目虽平凡,身子透着的气场,足以弥补先天的不足。使整体看上去,很舒服,令人信服,从而重视、尊重。
但当时的石兰还在头疼,眉头紧锁,多有局促不安,穿着肥肥大大的病号服,瘦得好像张开双臂就能飞咯。
哪有什么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意思。
再说了,石兰也不是高人。充其量是个会开殃榜的阴阳生。
可能介绍石兰的那位僧人把她夸得太好,魏老板猛地一见,第一反应就是失望和不解。但他素质良好,还能保持礼貌,跟石兰打招呼:“石先生,多谢多谢。”
先生,是对阴阳先生的尊称,石兰学艺不精,还受用不起,摇头说:“叫我小石就好。”
魏老板爽朗一笑:“你跟我女儿差不多大,就学了这么多手艺啊。”
简单的寒暄,魏老板直奔主题。魏紫回来后,不肯饮食,浑身发烫,起先还以为受了惊,连夜转到大医院去看。医生做了各项检查,说魏紫得的是癔症,过些天就好了。
直到前些天夜里,魏紫突然起身,摸了桌上放的刀,要往脖子上割。幸好魏老板发现的及时。
说到这,魏老板面有犹疑,更多的是哀愁:“我知道,石先生为我女儿差点搭上一条命,没想到她前世还有这样的孽债。”
石兰一眼看出他难以启齿的话:“魏老板,您就直接告诉我,还要怎么救你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