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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胭脂痕
      “清风香,香郁满闺窗,窗内绰约影,影系多情郎。”
      “聂公子又来了。”髻坠攒珠花的丫头莲心低声对怀瑾说,滴溜溜如黑葡萄般的灵巧大眼看向楼外窗下。
      秋高不觉风气寒,
      叶落依旧有青衫。
      正阳犹带初夏意,
      潇洒公子翩翩然。
      闲悠悠,手中翻扬着洒金纸面的竹骨扇;神哉哉,身上穿戴着苏丝杭绣的淡青衫;笑靥靥,眼灿如星眉如剑。世间男子十分的容貌,他独占五分;世间狂人的桀骜,他显着三分作风雅,藏着气氛负天翼;古今的学识,他只取三分,余下三分崇古圣,余下三分与后人,再舍一分与当今;坐享金山银谷,笑拥人间美色,调侃红尘俗事。
      “请他回吧。”怀瑾语态决绝。莲心嘟着粉嫩的小嘴,偏头看看柳眉细柔而英气生,樱唇红润却抿如刀的姑娘,又探头看看窗外那个让她倾慕不已的潇洒公子,遗憾的冲窗外楼下说:“姑娘请公子回。”
      “昨夜分明是秋雨潺潺冷煞人,今晨却听取春露打叶的清脆音。敢烦莲心铃音响,为公子我博得怀瑾心。”青衫一扬,玉手一拱,使那满园的傲霜菊黯色于春风。
      莲心可怜些些地又看看抚琴未动的姑娘,冲窗外楼下的人摇了摇头--珠花乱颤,似满山风动的小花。
      “雁南迁兮,南迁雁;鸿雁书信兮,予家看。
      拜上高堂兮,体康身健?
      窃语春闺兮,持家可贤?怜问儿女兮,可有衣穿?
      烽火尚燃兮,难把家还。
      王兮王兮,何时熄战?
      战兮战兮,马革尸还。”琴音嘎止,怀瑾手压弦面,说:“昨日皇榜征召十五万壮丁,要往上梁战场遣送。乱世战祸,民不聊生啊。”
      聂玉生听出怀瑾要他入仕救国救民的意图,但笑:
      “鹏抟扶摇鲲击流,
      不与野骛挤门楼。
      不畏金銮殿门窄,
      只怕玉圭压骨头。”
      “哼,鹏能负翼而飞又怎样?只得一己之快!鹏可飞,仗风之助,仗天之宽广,仗地之博大。若无天、地、风之辅助,鹏能飞乎?负天、地、风之寄托只得一己之快,何壮哉之有?不过遮天蔽日之害也!”怀瑾如是说。
      聂玉生闻此色变,翻扬的洒金扇也慢了下来:“天昏晖而多野骛,嘲咋群响;地荒芜而多蜩鸠,愚言蠢语。天纲不振而瑞兽息、圣贤隐;天道将灭而群灾起、奸佞出。”
      “圣贤,悲天悯人、救民水火方为圣为贤。遇灾祸则自隐,逢罹难而避世,自以为心怜黎民却只是闭门哭天,与百姓有何用?鼠辈耳!”怀瑾语调轻扬,不以为然。
      “若能济世,屈平何须投江?阮籍何须苦穷途?”聂玉生话语未完,怀瑾夺声而说:“不见用,尚不能自用耳?屈大夫位高显赫,效信陵君窃符之法,救楚岂是一死可已?不见用者滥用阮籍哭于穷途的典故,不过借哭自己的不幸。不见用于朝堂,怀揣经史,用于私学,使国长有可用之才,而自己的政见亦可见用于利民;利民之图,殊途同归。为愚人和出士之机不纯者,才谬读阮籍,使雅士见笑于史册,岂不亵渎?”怀瑾言辞犀利,如连珠火炮,劈啪作响,振聋发聩。而后,她冷嗤一声,道:“朝纲不振、天道将亡,多由人祸之故。人祸起于奸佞见用于朝堂。何故奸佞可挤忠良贤士于堂下?定非才智之异矣。庙堂如江湖,于岸观之,清浅徜徉;而河床之上尽淤泥腐物。奸佞若苇草,中空外薄却立于泥中群立不倒;贤良如树,树生于江湖,其根必朽。然亦有如莲者,中通外直,出而不染,香气四溢。如屈、阮之人居多,自大而无用于黎民,枉送性命,竟也受人传颂,怪哉嗟嘘!”
      聂玉生青衫略湿,挑眉扬言:“本公子志不在此。”
      “在何方?”
      “行商坐贾、骚人墨客,本公子作不得哪个?”
      “好。那我问你,南粮北运何时可宜?京都粮价较之苏杭若何?燕州八郡还需军粮几担?”怀瑾柳眉紧皱,声势愈厉,“答不出来了吗?为商,可不是拨拨算盘就行的。”
      秋风起,已见凉意。怀瑾叹口气,悲壮而苍凉;挑起琴弦,声如铮铮战鼓穿过黄沙古道,而非高阁水榭。
      “我不意入仕,何苦逼我?”聂玉生敲扇入掌,朗声大喝。
      “心系苍生,何惜自身之苦役?”怀瑾起身大喝。
      “我不愿入世俗,何苦逼我?”聂玉生紧握扇骨,喝声更大。
      “沉迷酒色而无益于家国,还妄图为脱俗雅士?”怀瑾讽色更显。
      “我只为聂玉生,只拥任怀瑾!惟愿足以。何苦逼我?”聂玉生再也不是从容自若、诗言词语笑不改的闲雅之人,俨然被人脱衣而辱。
      “家国破,人亦非人。聂玉生还会是聂家公子聂玉生吗?任怀瑾江湖浮尘,身不由己,聂玉生还能否再见任怀瑾?”红泪姗姗,气势不减;声如裂帛,势如碎剑。
      聪颖如聂玉生,他听的懂任怀瑾的话;博学如聂玉生,他怀揣沙场点兵之策,通晓治国安邦之道;睿智如聂玉生,他明晰邦国与几身之息关。
      可他也桀骜,看不惯浊世庸人;他更因博学、庸雅而自弃。
      自弃于自惜。
      王莲生于泥淖,不能离根养于花瓶,就让它枯萎沉于泥淖吧!
      留连花丛,不看街上流民乞丐日益增多;花天酒地,不想国运民生江河日下;笑拥怀瑾,欲忘还记诗书百卷。
      “呵,以我之力尚不足保你我二人?”扇面“唰”开,下颔高扬,襟袂翩翻。
      长叹息,任怀瑾举手扶住隔帘窗框,声短气长:“生你者,父母,你可忍弃之?养你者,父老乡亲,你何忍弃之?教你者,师长前辈,你何忍弃之?伴你者,良朋知己,你何忍弃之?若没有他们,哪来的你聂玉生?”
      “孑然一身者大有其人,他们可无牵无挂,为何独我要牵挂如许多人?”聂玉生索性挑襟坐卧在菊花丛中。
      “蜩鸠嘲咋,
      无心季事;
      斗胆燕雀,
      问鹄宏志。
      你的诗。”任怀瑾柔情如丝,一叹绵久,“这是上元节时,冯秀才问诸公子志向时你随口答的。一地黄花随你自问,你是不是能够孑然一身,甘于孤苦的人。”
      窗框轻飘的纱上映着的影子消失了,松下的纱帘垂纹如水。聂玉生怔住了,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楼上窗框。
      “你真不惜我一片真情?我只愿为你••••••”聂玉生痴痴喃喃,一改玩世不恭、调侃人世地浪荡风流模样,明净若珠玑浴露。
      秋风挟叶,如手般撩起窗帘。一副傲霜骨,一张羞花面,一袭袅娜裙,惊起菊丝飞扬;黄蝶绿叶红花,一场纷繁斑斓的浮世梦。
      聂玉生跳起身来,喊了声:“怀瑾。”
      “怀瑾无德无才,自坠风尘红楼,不敢以这张皮相误天下苍生。”雪刃青脊一寸略余的妆刀,在无暇似玉的脸上划出了一条殷殷裂口。胭脂血浓浊如红腊泪,芯已燃尽泪还垂。
      “怀瑾--”聂玉生大惊,长伸手臂却迈不开脚;眼见得妆刀寒光闪闪,红痕自脸颊横过,血如倾瀑,凄艳了她如月肌肤;刃光一转,双痕交错,已分不清血自哪个刀痕流出。
      任怀瑾一脸血红,楼下聂玉生满面苍白。
      只跪父母不跪天的双膝硬生生磕在了花溪石径上,他只能说两个字:“住手。”
      “于你之志可还有牵绊?”血入檀口,略品,微咸。
      “怀瑾••••••”聂玉生喘息不定。
      “白丁断无宦海苦,
      谆训教诲枉醍醐;
      日来日往求果腹,
      才贤堪与同路途?”妆刀含血而停,任怀瑾叹了口气。
      良久••••••
      “你为我毁容颜,为苍生毁己身。我若再执迷不悟,就真不是天下第一才子了。”聂玉生长发遮颜,站起身来,又似变了一个人,“不过,我要娶你为妻!”
      “自古士大夫禁娶娼妓。”任怀瑾言至此,紧封的心痛愈深。
      情根深重,情芽已萌,青苗发长,情花已盛。明知他对自己一往情深,历经千帆不湿衣;明知他对自己神仙难拔,泯志损誉游风尘;明知他对苍生痛心悲苦还浪荡;明知他对宏志已舍还惜,仍虚掷光阴。不能误他!都道娼妓无情,她亦可绝决;不能误他!仕途艰险,宦海沉浮,只是他自逐之借口,尚需一人来点破他。
      士为知己者死!
      她愿意!
      风尘女子容颜至宝,她舍得!
      为他,有何不舍?
      聂玉生骄傲,目空一切,可他深情、聪明。他会去为心爱的女人体察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去品位她的诗意词韵、棋道琴音,去牢记她的裙色钗饰、茶品菜色。
      所以,聂玉生惜爱任怀瑾。
      所以,聂玉生甘为任怀瑾堕落红尘。
      所以,聂玉生懂得任怀瑾的心意。
      所以,聂玉生誓娶任怀瑾。
      泪凄凄,莲心手颤颤,为呆若泥偶的任怀瑾擦流淌不止的血泪;心惜惜,聂玉生身巍巍,等神色不动的任怀瑾重若千金的诺言。
      任怀瑾默然转身。窗上空荡荡扬着纱帘。
      不多久,莲心鼻音囔囔地说:“聂公子请回。”
      聂玉生忽然一笑,似春花突放,深情而又怅然地说:“十天来你日日回我这句话,我仍旧笑往笑来,并不是我未将你放于心上;我日日想,你为何如此态度?辗转难眠想了许多,知道你懂我,可是没想到你竟为我作到如此地步!我若不表心意,仍与你醉酒人生,岂不深负你我二人!?”
      蓦地,他神色一凛,手撩前襟,屈膝长跪,高声道:“聂玉生誓娶任怀瑾,愿为此誓尽负天下!”
      “小姐!”莲心尖声惊叫。
      聂玉生随即大喝:“聂玉生誓死相随任怀瑾!”长腿已迈至楼门。
      楼上屋外,隐隐可听莲心的抽泣声,聂玉生长舒了口气,依着墙坐在门外,似痴若傻的笑着自嘲:“怎么没早想到娶你过门呢?”
      用扇子敲敲门,自言自语:“浪荡太久,忘了还有娶亲这茬事儿了。呵呵••••••”末了还低沉轻笑。而后又侧头,对门内的任怀瑾说:“我又浪荡,又自负。这辈子改不了了。你就勉为其难,时常在我身边提醒提醒我吧!"有些孩子气颇随意的商量。
      门内无声无响。叹口气,聂玉生爬起身来,在门口一侧,屈膝长跪,还整整衣服、长发,说:“等你的信儿啊。”
      窗外□□枯叶无奈于风,倒不似他言语这般轻巧玩笑,却不胜他只跪父母不跪天的双膝那样沉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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