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青灯行》延陵不折梅

2、陆无生x1

　　“女娃儿，你今日精神可算是好多了。”甫一进门，宴沉杳就听得陆老爷子中气十足的笑声，转眼就看到对方正把玩着那柄从不离手的白玉药秤坐在院子中的桂花树下，沾了泥泞的裤脚边随意放着老爷子出诊背的乌木药箱。

　　她立马就明白过来，陆老爷子是放心不下被留在家中的自己，这才赶在明日之前回来。

　　心底忽的泛起暖意，宴沉杳眨眨眼，压抑着忽如其来的泪意小声说道，“我又不是不知事的小姑娘了——还累得您这么辛苦。”

　　“哈哈。小姑娘家在老头子眼里自然还是个小娃儿啊。”陆老爷子笑着朝她摆摆手，示意沉杳过来，“且过来让我给你切脉。”

　　想要活着，不能辜负父母双亲献祭出去的灵魂。但生死轮转，眼前所见都是陌生到了极致的人和景，宴沉杳到底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素日掩饰的再好，又如何能瞒过历经世事的老大夫？

　　宴沉杳咬着唇走过去蹲下，然后仰起头露出了一个微笑。她伸出手腕，笑着说道，“我可是早就想把那些苦药汁子偷偷倒掉啦。”

　　这语气里流露出几分亲昵，倒让老大夫愣了一瞬，也随之笑了起来，“果真还是个娃儿，这么怕吃苦药。”

　　宴沉杳抿唇笑笑，轻轻蹭了蹭素还真悄然安抚在自己耳侧的手，安静了下来。

　　“对了。”两根手指轻轻按上手腕，老大夫头也不抬地问道，“阿杳丫头你肩上那个偶人，是你自己做的吧？”

　　他手下的腕子轻轻一震，手指不自然地伸展了几下，然后就听到小姑娘小声应答了声，“恩。”

　　这一身深褐布衣的乡野大夫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若有所思地夸赞着她，“丫头手艺厉害啊……”

　　然后他的眼睛就对上了一双澄澈幽静的棕色眼眸。

　　原本静静阖眼呆坐在少女肩头的偶人仿佛被注入了魂魄，刹那间生气灵动起来，那双眼眸就这么抬起来直视着他，宁静如海，波澜不起，却又带着无法言喻的灵慧之气。

　　素还真展开扇子，朗声一笑，“劣者清香白莲素还真，见过这位前辈。”

　　出现了！素还真的前辈咒！

　　那一瞬间宴沉杳心底浮现的不是秘密被抓包的惶恐，而是这句道友耳熟能详的吐槽。

　　然后沉杳姑娘也对自己的脑回路囧然无比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偶人版素还真当着陆老爷子见礼…….自己当真是，心大啊。

　　陆老爷子诧异地扬了扬眉毛，却并未如宴沉杳所担忧的那般视之为诡异邪术，相反，沉杳有些不安地意识到，对方甚至是过于淡定了。

　　“眼神纯挚如此，却又有沧桑之意，这声前辈，老头子我可是担待不起啊。”陆大夫轻声笑了起来，倒是转眼看向神色忐忑的沉杳，“杳丫头你可不要被哄了去了啊。”

　　她当然知道……素还真的年龄一直是个谜，但是当她祖祖辈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宴沉杳干笑着摸摸脸颊，却又听到老爷子声音忽的冷淡了下来。

　　——“老头子我走跳江湖的时候，也听说过诸如降头魇胜之类的邪术啊！”

　　噼啪。

　　宴沉杳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一声脆响，转头一看才发现素还真正以扇抵制着破空袭来的白玉秤杆。

　　“啊呀，这可是宴姑娘的一片心意啊。”素还真看着手中的扇子散落成木屑掉落在地，轻叹一声，“素某可并非降头那种魑魅魍魉之徒啊。”

　　严格说来，把素贤人扯到这儿来的自己才更像反派吧？宴沉杳尴尬地咳了一声，瞥了一眼陆老爷子，自己本来就是来历不明的人，又身负这样的能力，再加之对方不但收留了她，甚至还担心自己是受人蛊惑……当真是仁至义尽了。

　　“哦。那就当老头子年纪大了疑神疑鬼吧。”老爷子和素还真对视片刻，干脆地收回药秤，方才那一瞬的杀意也被收敛起来，和往常一般平凡的老大夫捶着腰站起身来，“杳丫头，你这位朋友，委实了不起啊。”

　　“耶~是前辈过誉了。”素还真这声当真是言语含笑，温谦不已，“以素某看，前辈对宴姑娘倒真是一片关爱之意。”

　　“哈。不过是偶然兴起的念头罢了。”说到这儿，陆老爷子转头看向宴沉杳，问她，“杳丫头，从明早开始，到我书房来背书吧。”

　　嗯？嗯嗯嗯？！

　　下意识就点头应是的宴沉杳猛然回神，不明白怎么话题就从素还真到了自己身上。

　　“想必是前辈见宴姑娘你天赋异禀，不忍如此美玉良质被耽误了吧~”

　　呵呵，这句话我一个字儿都不信。素贤人你下一句是不是想说少年人汝骨骼清奇百年难遇很快就有前辈送秘籍送装备？

　　前有谈无欲后有叶小钗，吾都明白，这都是套路。

　　事实证明，武林秘籍绝世武功什么的都是宴姑娘想多了。背书……还真只就是背书而已。

　　“银翘散主上焦疴，竹叶荆蒡豉薄荷；甘桔芦根凉解法，发热咽痛服之瘥——”撑着额头又翻过一页书页，宴沉杳的语速明显欢快了许多，“千金葳蕤麻杏膏，芎独白薇木香草；外感热伤津不足，生津清热又解表——背完了！”

　　“莫急莫急，扶正解表背完了，后面可还有清脏腑热，温经散寒十多本。”陆无生笑呵呵地看着宴沉杳苦下脸，背着手哼着歌慢慢走出了书房。

　　白衣阎罗陆无生，本该是和掌握生死幽冥君齐名的人物。白衣秉丹心，生死断无尤，当年的陆无生医毒双绝，和幽冥君本是万济医会的一时翘楚。

　　直到后来，他沉迷毒术，以人试药，后来为了炼制传说中的药人，更是用一个村落二十多户人家来做素材……

　　哈。他这是怎么了，忽然又想起这些陈年旧事。陆无生本来是对这小姑娘的妙手天工起了兴趣，想让对方用偃术机关做些人体器官来试试自己移植脏器的试想，却不知为何被那自称素还真的人说起了收徒传业的念头。

　　或许真的，只是一个人太久了吧。自从流落到这片信佛之地，他身上的罪愆却似乎从来未能洗去一分一毫。

　　“新的事物，总是能带来新的希望。”他看着握着新铸对剑，在花树下抚剑起招的素还真，想起对方轻声对自己说的这句话，忽的长长松了口气。

　　唔，改天再提一提吧，也该听那丫头叫自己一声师尊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