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无风自袅枝》布衣种花人

8、原来还有人信

　　咖啡厅里，古朴典雅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书籍，半人高的红色沙发挡住了来自外界的窥探。A市，如果放在古代，那就是皇城，天子眼皮底下的地方。在这个遍地皇亲贵戚和富豪大亨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繁华喧闹。总有那么些人，在喧嚣都市中待久了，想要寻求片刻的安宁，在这个充满了各式各样消费方式的时代，人们的创造是无止境的。一个，两个，三个或者更多，坐在被隔开了的雅座中，闲适的品着咖啡，微笑着聊天。此刻的蓝袅，就是其中之一。
　　窝坐在沙发里，双手环抱着透明的玻璃杯，看着杯中一片绿意盎然，卷曲的绿叶慢慢舒展，上下沉浮，像一幅早春的山水墨画，杯中氤氲的热气，怎么看都像是江上雾霭森森寒气。蓝袅喜欢喝茶，这个习惯从小养成并且很好的坚持了下去，在这个快速消费时代，当大多数人品着红酒喝着咖啡过着都市小资的闲适生活的时候，蓝袅是同龄人中的异类。有人问她为什么不喜欢咖啡，明明是个高大上的饮品，蓝袅觉得太苦，即使加过奶糖后还是很苦。茶也是苦的，但她喜欢看着一片片卷曲的茶叶在水中慢慢展开，在慢慢散发着清香的味道，很美，美到茶水独有的苦涩都成了一种清甜。还有，爸爸说妈妈的茶艺很好。依旧是一副温婉淡然的模样，偶尔转头看看窗外炎炎烈日和恨不得裹一层冰的人群。这样安静的时刻，适合纪念。悦耳的钢琴曲想起，并不怎么突兀，毕竟这个地方也不是悄无声息的。蓝袅拿起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手一顿，稍稍犹豫后接通，却只是听着，没有说话，良久，才轻声地说了自己的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有人来了，有人走了，玻璃门推拉之间晃动的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蓝袅静静地坐着，脸上没有半分焦躁的表情，她现在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不是找不到工作，只是茫然的不知道该干什么了，状态没调整过来，谈什么工作。门被推开，踩着精致的高跟鞋，身材火辣的女人走了进来，带着怒气的双眸扫了一圈后定格在靠窗的角落里，在大半人的注视之下走过去，径直坐在对面。服务生礼貌的上前询问，她也不急，只是盯着对面的人，蓝袅看了看一脸为难的服务生，要了一杯玫瑰花茶，养颜又接地气。对面的人也没反对，仍旧美眸燃着怒火，只是小了很多。
　　“噗嗤！”蓝袅与她对视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这幅样子，倒像是来开火的，只是少了一挺机关枪，我觉得压力很大。”蓝袅笑意盈盈的看着，声音轻柔。对面的人看着蓝袅云淡风轻的模样，怒气一下子消散，鼻子一酸，眸中渐渐水雾萦绕，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哽咽着蹦出一句“雀儿，我们是朋友！”蓝袅握着杯子的手微颤，低头轻啜一口已经冷掉的茶水，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折磨着整个味蕾。是因为眼前的人，还有那个已经很久未曾听到过的称呼。那个时候，刚刚步入校园，这位脾气火爆的小妞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很没有自觉的给自己取了个昵称并且死活不改。而她，也确实像那个称呼一样，被唐宁护在身后，整整四年。“嗯，我知道！”蓝袅回应道，听不出更多的情绪。“你不知道！你如果知道，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你换了手机号码，换了住址，整整一个多月，我找不到你，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如果我不突然回来，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告诉我，然后一个人在某个角落里自生自灭？雀儿，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联系不到你的时候急得要死？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唐宁的人每天念叨你？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差不多翻遍了整个B市？连风轻扬都知道你在A市还有个落脚之地，我却不知道，你……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朋友？”唐宁激动的拍桌而起，毫不在意自己的举动引来的震动。“唐宁，先坐下来好吗？不要影响到别人。”蓝袅拉了拉唐宁的手臂，指尖上冰凉的温度灼伤了人心，唐宁双手紧握，盯着眼前这个依旧一脸镇定的人，努力压下激奋的情绪，缓缓坐了下来。
　　服务生颤颤巍巍的端着托盘，放下杯子，略显狼狈的闪人。仍旧是透明的玻璃杯，小巧玲珑的玫瑰花层层绽放，赏心悦目。蓝袅将水杯推放到唐宁的面前，轻叹一声，“阿宁，当时的情况，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不过多一个人担心而已。况且太乱了，我自己都没弄清楚状况，怎么说呢？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很好，真的！”唐宁紧紧盯着对面的人，原本就白的脸颊比起以前更显苍白，更瘦了，连笑容都显得不那么真实，刚才触碰到的温度比起以前更冷，那种从里到外透出来的冷，能冻伤别人更冻伤了她自己。才半年而已，半年没见，这个从来都柔弱到需要人保护的人竟然经历了那么惨痛的过去，唯一的亲人永远的离开，爱着的人彻彻底底的背叛，她扛了下来，还能平静的说自己过得很好，真的是，很低端的谎言，可是却让人不忍心拆穿。看着看着，眼泪毫无征兆的夺眶而出。蓝袅抽了纸递过去，“别哭了，再哭就变丑了。难道是我太丑，吓哭你了？”“噗嗤！”唐宁被她小儿科的冷笑话逗得哭笑不得，心里难过，却怎么也哭不下去。“确实很丑！很吓人！”唐宁狠狠的瞪了蓝袅一眼，毫不客气的接过话。“以后叫你白骨精算了，瘦的只剩下骨头了！”“嗯，现在不是流行白骨精吗？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的夸奖。”说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压抑的气氛终于稍稍缓了下来。
　　“不是说要待两年？怎么才半年就回来了？”蓝袅好奇的问道。还没毕业，这位特立独行的唐家大小姐就轻装上阵去了英国，美其名曰深造，实际是在家里的老佛爷威逼利诱下不得不回去左右伺候，谁让他们家所有人都在英国，放这位小姐一个人在国内也不放心，还不如放在自家眼皮底下。“还说！还不是为了你！没良心的，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我，我联系不上你，急得要死，我家老佛爷也跟着着急，要不是我们家老佛爷消息灵通，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叔叔……”唐宁说到一半声音突然止住，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不安的看了蓝袅一眼。蓝袅握着杯子的手因为太用力而骨节泛白，虽然已经经历过巨大的情绪起伏，可是关于父亲，还是做不到波澜不惊。她可以忍受风轻扬的背叛，可以忍受自己从公主变成没有水晶鞋的灰姑娘，却做不到平静的接受自己最敬爱的父亲从此天隔一方，面对好友，终于眼眶渐红。“我爸……你大概已经知道了，背负着罪名走了。这个过程不是他想要的，不过他或许能接受这个结局吧，希望他能见到那个他念叨了一辈子的人。唐宁，我不喜欢这个结局，一点也不喜欢。”说到最后，声音小的像是呢喃，唐宁却听的很清楚，清楚的让她心如刀绞。伸手握住蓝袅冰冷的双手，“雀儿，叔叔离开是迫不得已的，他是爱你的。况且，你还有我呢，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他们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女儿，我这次回来，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带你回去，你看，你还有家，有家人的！”
　　蓝袅摇摇头，“我知道，唐叔叔和阿姨都很好。我不联系你也是因为不想让你们牵扯进来。我要留在这里，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证明他清白的证据，我不想他背负着骂名躺在冰冷的棺木里，这不公平！”唐宁看着这个倔强的人，她知道，这个人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即便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唉……就知道会是这样。我相信叔叔，不，是我们都相信他，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留下来帮你。”蓝袅心颤了一下，转过头看向窗外，阳光刺的人眼睛生疼，良久，久到唐宁以为她不会回应，才听到蓝袅似惋惜，又似遗憾的声音，“原来还有人信他啊，可惜，他听不到了，如果他还在，一定会很欣慰吧。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说他多可恶，多该死，那些跟我们家毫无关系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说着最恶毒的话，做着那么疯狂的事。明明是陌生人，为什么好像他们受到了多大的伤害一样？生命真的很脆弱啊，为什么不多等等呢，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的啊，为什么不坚持一下呢？哪怕为了我也好！”
　　唐宁没有说话，只是听着蓝袅低声絮叨，叔叔是个表面看起来温和，但骨子里确是宁折不弯的人，在那样四面楚歌的情况下，他无从选择，一旦被那些人抓住，不论事实真相怎么样，那些人总有办法把假的变成真的，只有这个结局，才能让事情有转圜的余地，只是……伤害最大的人是蓝袅，他当时也该是舍不得的，却没有别的办法。这件事情，有眼力的人都知道叔叔不过是背了黑锅，只是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的人出头罢了。风轻扬自以为掌握了一切，却不知道他才是愚蠢的人，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也未必是事实。只可惜自己知道得太迟，不然，或许还有希望。其实自己的父亲，蓝袅该是比谁都了解的，所以才会坚持下来的吧，如果不是这个信念撑着，这个一向需要人保护的人大概早就崩溃了，哪里还能面上云淡风轻的过活。
　　城市像个巨大的熔炉，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在这个繁华的城市的每个角落，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有人经历了大起大落，也有人庸庸碌碌。这，大概就是生活。最主要的，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