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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时常春 ...

  •   一封来自榛州府陈家大夫人的密信,被封在特供珠宝漆盒的夹层里,无声无息地送到了皇宫里蕙妃娘娘的妆台上。
      那日从道观回来,陈世章的态度就完全变了。先是把小陈榛关进祠堂不给吃喝,再是请来各路法师道士来府中作法,再后来甚至连带着冷淡了大夫人,整日只允许两位侧室陪伴。

      小小的陈榛哪受得了这般冷落!他照着往日里闯祸了的经验,穿一身薄薄的素白棉袍跪在父亲书房外,委屈得抹两把眼泪、扒着房门小手乱拍。冬日寒风吹来,跪麻了的小陈榛打个哆嗦,一个不稳就趴倒在地,把地上积攒的薄雪都扑出了个人形的印子。
      虽不是亲生,可好歹是从小带在身边一口一口喂大的,陈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好一个不能言说的酸楚。
      夫人掂起一件狐毛披风,走上前给陈榛披上,瞅了瞅毫无声响的书房,强忍颤抖低声道:“榛儿起来,跟娘回房喝点热汤…”
      小陈榛呆愣愣的没有动,小声问:“娘,爹以后都不理我了吗?”
      这下轮到陈夫人愣住了,她望着小陈榛那双哭红了的大眼睛不忍心回答,只俯下身把他抱起来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小孩单薄颤抖的后背,想着他能安心点儿、释怀点儿。

      那封密信中,陈夫人字字哀切,句句捶心,说是母子二人在陈家的状况实在不妙,百般请求蕙妃娘娘安排,找个机会让两家亲生母子能见上一面。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呢,哪有孩子乳牙还没有褪就要活活的遭这种罪。

      蕙妃将这密信看了又看,背熟记在了心里。她万分不舍地将信纸燃进了炭盆,躲着丫鬟们抹泪,提笔又放,踟蹰半晌复又落笔,最终是没把回信写成——机会哪能那么容易安排呢,况且赵粟体弱多病,全仗着蕙妃得宠才有点地位,在步步惊心的后宫之中,这情势也万万算不上好,挑这种时节见面,于双方都无益处,反倒容易横生枝节。

      约摸着天色尚早,蕙妃娘娘屏退左右,回身打开放置针线的雕花小柜,柜子最底层有只绣了一半的龙纹荷包,那是她绣来给远方儿子祈福用的,每年一只,只是今年的到了年末还没完成。她并非从小学习女红的汉人女子,绣工大概算是后宫嫔妃里最上不了台面的。小小的荷包龙纹简陋,用料却是皇帝赏赐的最优等的丝绸。说到底,蕙妃对儿子的愧疚与思念,也只能寄托在这些祈福的外物上。
      她又如何不知,从开始绣这祈福小物件的一瞬间起,就已经无奈地把儿子的安危交付给了虚无缥缈的各路神仙。

      一晃眼隆冬将尽,皇宫后花园里的积雪不留痕迹地融化到土地里去,而后新生的花草渐次冒出了嫩芽,好一个群芳竞艳的后宫——又到了民间含苞待放的鲜花儿争破脑袋往皇宫里钻的时节。

      送走商谈国事的亲信大臣已近傍晚,天边一抹明红色都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赵正被阵阵袭来的疲乏感更逼出了十二分的烦躁,抬手招来早就候在一边等着吩咐的康公公。
      “皇上,蕙妃娘娘炖了参芪仔鸽汤,怕扰了您议政,就一直在殿外候着呢…”没等皇帝开口,康公公就凑上来低声报备,君主的心思他可是一猜一个准儿。劳累一天,赵正此时最想要的恐怕只有两种——赏心悦目的胭脂香,或是养胃解乏的饭菜香。巧就巧在蕙妃娘娘这里二者兼备,皇上想要什么都只能是个满意啊。

      赵正本想起身,闻言干脆仰着身子斜倚在扶椅上,攒了一天的火气扑簌簌地消下去大半:“哦?快让她进来,别在外头吹冷风了。开春事多,朕忙起来顾不得去看她,也着实想念得紧。”
      正说着,蕙妃穿一身清雅的浅兰底素白花纹的衣裳进门来,轻薄的裙摆一摇一摇,直撩拨到赵正的心里去。
      “朕看你这小半月都提不起精神,问你哪里不舒服你又不说,”赵正满心爱怜,老远就伸手拉住蕙妃的细长的指头:“今天呢,好些了吗?”
      皇帝送来的关切,嫔妃哪有不千恩万谢的道理?可偏偏,蕙妃就不谢。
      “陛下就快要有大把大把的新人了,还会管臣妾的冷暖?”这句话被她说得带了五分娇嗔三分嫉妒,细想还有两分恃宠而骄。后妃小心眼互相吃醋争宠可不是皇帝爱听的,可这当面带着挑逗的控诉就不一样了,赵正听了心疼得要命,恨不得把爱妃放到心尖儿上宠着。
      “你可真是冤枉朕啦,”赵正从后环抱着身形细瘦的蕙妃,把弄着她温热的指尖,低声哄着:“今天朕还因为这事儿心烦呢。后宫充盈的时候,旁人免不了背地里说朕沉迷美色荒废朝政,这久不选妃,他们又比朕还着急!白天听着朝臣们骂,好容易到晚上了还得听着你骂,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当得太可怜了?”
      蕙妃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倚着皇帝的胸膛,像是仍不满意似的轻声哼了哼:“到头来总是要选的,陛下现在说冤枉,过几天就得是臣妾冤枉了。”
      赵正被她十足的小女儿姿态逗得低低地笑,心里一软,伸手舀了鸽子汤给她喂到嘴边:“那就算朕的不是,给蕙妃娘娘赔罪了?正好下月初朕要南巡视察江南各州府,把新选进宫的女子都扔在这儿,就带着你出去散散心,这样爱妃可还满意?”
      “南巡……江南!”惊喜来得太突然,蕙妃起初还愣了一下,等察觉失态时惊叫已经脱口而出。
      “瞧你高兴地,”幸而赵正没有多想,只当她是自西北风沙之地长大,没见过曲水环绕的温婉江南才会又惊又喜,随即假装板起脸来叮嘱:“回去以后闲着就准备准备,记得不要在皇后面前提起啊。事情还早,万一她们闹到朕的面前,可就不能只带你了。”

      浩荡华贵的皇族车队在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里离开都城,一路向南,等到途径陈家所在的榛州府,已经是穿件单衣都不觉得冷的和畅天气了。
      偏远又富庶的地界最容易捞到油水,乡绅欺压着清官、豪强把控着税收,就连百姓平日里都把“天高皇帝远”当成嘴边的玩笑话,这种地方再放任几年,恐怕就成了不闻赵王的自由之地了。此次南巡可不只是供皇室游玩,而是开国皇帝来宣扬国威、给偏远州县立规矩的——国姓随我,我说话你们还是要听的。

      当马车行过城门的那一刻,蕙妃静静地感受着光线由暗转明,却不敢掀开帘子在人群里寻找日思夜想了三年多的亲生儿子。她颇感无奈地低头一叹,轻轻握住赵粟的小手,只觉对亲骨肉和养子的愧疚一瞬间攒成了双份,带着酸涩感紧紧堵在心口,一不留神就要变作眼泪流出来。
      所谓“近乡情更怯”,说的就该是这种感觉吧。

      这年春日少雨,阳光伴着容容惠风,毫不吝惜地洒了满城。开国皇帝赵正骑一毛色油亮的汗血宝马,真龙天子的威严碾压过沿街跪伏的榛州百姓。他们只听得踏踏马蹄敲击着路面,想要一睹天子神威,却又只敢静静地垂头,生怕被人扣上大不敬的帽子给当街斩首示众。赵正望着满眼拜服的臣民,一颗心也稍稍沉下来——同是边境,江南民风可不像西北那样彪悍好战,对于江南这种富庶又平和的地界,只需一次南巡和一个手腕强硬的清官就能保上十年太平。

      时年刚满14岁的赵烜也骑着毛色雪白的骏马跟在父王侧后方向,眉目清峻、腰背挺直,浑身都透着少年锐不可当的英气。赵正最是宠爱他,带他上过战场,也接见过东瀛使臣,大场面见过多了去了,这时的赵烜看似冷峻威严,实际上心思早就不在接受百姓朝拜上了。

      他可是听大臣家的儿子说过无数次,江南女子容貌清丽,尤其是细嫩雪白的皮肤简直是神仙赐的,就连小家小户出身的贫苦女孩都有双含着露水的漂亮眼睛。同龄男孩子私底下说话没大没小不讲规矩,赵烜想象不出那没见过的江南女孩长什么样子,张口就问:“有多美?能比宫里的蕙妃娘娘还美吗?”那几个混小子咧嘴笑道:“我们可没见过蕙妃娘娘,但是长安城里最美的歌舞伎,就是从江南来的。”说罢还不怀好意地相视一笑,摆明了欺负身为皇子的赵烜没机会去逛妓馆。
      从那以后,赵烜的梦里总有一位妙龄佳人低回浅笑,穿着比湖水的颜色更清亮的飘逸长裙,露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弹一曲勾人心魂的高山流水。可是再瞧瞧现在呢?真到了传说中的江南,却只看到一排后脑勺,粗布麻衣扑在路面上更显得脏兮兮的,也没看出来这些人的肤色比长安百姓白嫩些。他忍不住想,难不成这江南的美人也都在妓馆里吗?

      “微臣榛州府李如深,微臣陈世章,恭迎圣驾——“虽然只是途径榛州暂住几天,当地最有实权的两位地方官还是拿出了毕生的诚意,身穿庄重的墨黑官服,俯身跪在车队侧前。

      浑厚却响亮的声音传来,蕙妃惊得身体一震,立刻撩开车窗锦帘,抬眼只见,雕画精细的“陈府”二字,在无云遮挡的春日暖阳下熠熠生辉。

  • 作者有话要说:  过万字了吧?好冷啊,不做宣传真是没有人会看新人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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