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人间》鹤不见

26、第二十五章

　　忽然，唐诀停住了脚，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这一片墙壁。

　　肉眼看来，这面墙石灰斑驳，细缝难掩，同其他区域没有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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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后，他说：“找到了，这里。”

　　说完，他举起一只手，屏了息，对着墙面做了一个“抓”的姿势。

　　.

　　即便走廊灯光晦暗，虞无欢也不难看到，经过男生这一抓，无数黝黑腥臭的气体从墙体中抽离，迅速稀释在空气中。

　　仿佛筑墙的钢筋铁骨被生生掏出，墙体开始细细震动，先是石灰，尔后是碎石、砖块，都在这由弱渐强的震动中哗哗往下掉。

　　震动越来越剧烈，连脚下的地面都被殃及，地震般的感觉让虞无欢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两步。

　　唐诀见状，转身抓过女生的手搭在自己胳膊上，叮嘱她：“抓稳了。”

　　虞无欢攥紧了对方的胳膊才好不容易稳住身子，而唐诀却和脚下生了根一样，无论空间如何震颤，都无法波及他半分，安然立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墙壁在一声巨响后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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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尘弥漫，两人捂住口鼻走出墙洞，正撞见“张燕”死死掐住王子霍的画面。

　　.

　　后者被它一爪拎在半空中，形销骨立的身体止不住的痉挛，像被通了电一样剧烈地抖动，那根根尖锐渗人的森白骨爪将他的脸整个罩住。王子霍目瞠口哆，表情痛苦，两眼瞪得老大，连嘴也合不拢，流了一下巴的口水，眉心隐隐透出淤青的痕迹。

　　恶鬼正在噬取他的魂火！

　　.

　　虞无欢眼疾手快，抄起一旁的椅子砸向“张燕”。

　　业务干得太专注，恶鬼没留意这边的动静，被椅子正中脑门。

　　爪一松，王子霍“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像上岸脱了水的鱼，抽筋似的扭动了几下身子，然而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

　　“张燕”捂着头转过身，白骨摩擦间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听的人寒意爬满脊背。

　　虞无欢意图拖延时间，便抢在它下一步动作前大声质问：“你根本不是张燕，你到底是谁！”

　　它冷哼一声，并没有理睬女生的问话，而是将空洞的眼眶对准了唐诀，语气凉凉的：“竟然这么快就破解了我的结界，埋骨人说的果然不错，你确实是高人。”

　　有些话不必说透，抛个门脸点到为止，谁的心里都通透明了。

　　这一句夸奖别有深意，唐诀默不作声。

　　一人一鬼间暗涌诡谲。

　　.

　　虞无欢也隐隐察觉到什么，但她这个局外人表里不知，只能发问：“埋骨人是谁？”

　　“张燕”目光片刻没有从唐诀身上离开过，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说下去：“他让我不要和你动手，怨鬼和通灵人的干架只是一场白忙活——咱们谁也杀不了谁。倒不如设下结界困住你，拖延时间，反正我的目的不在你们，而是——”

　　它咔地一声扭过脖子，看着地上昏死过去的王子霍，像看一滩烂泥。缺失了眼珠的眼眶只是个黑色的洞，却从深处射出难以泯灭的怨恨：“——弄死这个杂碎。”

　　.

　　这句话像一根尖刺插进病房里，一时间无人说话，只有空气在沉默地流动。

　　“张燕”所言非虚，通灵人阴气盛，遇鬼可视可闻，却不可灭。同为至阴体，他们谁也伤不了谁。

　　这也是唐诀陪同虞无欢前来的原因，他不会被鬼所害，如同永不会战死的死士，于女生来说是一道永不可破的护她的盾墙。

　　.

　　“我知道我杀不死你，但这个小姑娘就不一样了。”

　　“张燕”嘶哑阴森的声音传来，那对黑漆漆的眼洞也慢慢对准了她，虞无欢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听见它话锋一转，说：“这皮囊长得是真不错，我见犹怜，男人都喜欢她这样的是不是，罗敬？”

　　虞无欢目光审慎，不知对方唱的是哪出。

　　罗敬听见恶鬼问话，身体一颤。面无表情的脸像一根弦崩到了最紧，他麻木地开口：“不是，你最好看。”

　　“唬谁呢。”看那架势，恶鬼似是瞪了他一眼。

　　罗敬脑袋一缩，继续在他的角落里装蘑菇。

　　死到临头竟猝不及防被一人一鬼塞把狗粮，虞无欢的表情有点难以言喻。

　　.

　　“等你死后，借你的尸体一用，作为报酬，我每年会给你多烧点纸钱的。”

　　“张燕”骨爪一紧，径直朝虞无欢扑来。

　　唐诀见状赶忙上前欲拦，却见虞无欢将他一推，自己往反向一跳。恶鬼扑了个空，那一爪掏在墙壁上，直接在墙上掏出个电视机大小的窟窿。

　　透过窟窿，隔壁病房的老大爷正跟着收音机咿咿呀呀地哼着戏曲，结界阻隔了一切，即便墙壁已凿穿，墙这边的情景他依旧什么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

　　事已至此，看来只有用那个办法了！

　　下定决心后，虞无欢朝着正欲向她而来的唐诀开口：“你别过来，我有办法！”

　　说完，她正对那叠白骨，眉目肃杀，满面威严。见这动作，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唐诀微愣后，便选择顺从地站在一边，等待女生发威。

　　.

　　自扔完椅子后，虞无欢一手便一直装作不经意地捂在胸口，而衣料之下的冰冷触感，正是那把生人骨笛。

　　生人骨笛乃开天圣物，藏佛纳魔，威力自然不容小觑，拿来对付一只无名恶鬼绰绰有余。

　　虞无欢眼光一闪，厉声呵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过王子霍和罗敬，自行去地府投罪归案，否则别怪我让你魂飞魄散！”

　　那恶鬼哪将这个人类小姑娘放在眼里，冷哼一声，语气颇为不屑：“口气倒不小，我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么花来！”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了。”

　　.

　　虞无欢面色郑重地掏出生人骨笛，那笛通体青白，光芒隐隐，一看便非俗物。

　　“张燕”被生人骨笛面目震慑，不知是哪路神器，顿时收起看热闹的神态，不自觉摆好备战的状态，整个鬼都谨慎起来。

　　.

　　虞无欢将笛往嘴边一放，嘴唇一掀，轻轻送气。

　　这口气灌进笛内，整只笛似是注入了新鲜血液，重新活了过来，笛身更加透亮。

　　笛内黑白两气碰撞迸发，细看之下，竟是重现当年一佛一魔大战七夜之景，壮烈非常。

　　“张燕”神情更加戒备，唐诀也看得目不转睛。

　　.

　　虞无欢一鼓作气，又吹进满满一口，那笛应声而响——

　　“扑~哧——”

　　.

　　听听这音，多像平地一声屁啊。

　　.

　　原以为等来的会是国家歌舞团声色俱佳的表演，结果闹半天，台上就一出尴尬的猴戏。

　　唐诀额上冷汗两斤，“张燕”更是怒不可遏：“你他妈耍老子是不是！”

　　.

　　虞无欢目瞪口呆，以为是自己吹笛的姿势不对，赶忙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吹了个遍，可除了接二连三的屁声，这宝贝笛子愣是再没有别的半点动静。

　　说好的开天圣物，说好的关键时刻救一命呢？！

　　虞无欢欲哭无泪，北阴大帝我和你什么仇怨啊，你要这样害我！

　　.

　　“张燕”深觉自己被耍，一声怒吼，森森骨爪向女生毫不留情地袭来：“上赶着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唐诀扑身欲拦，但方才旁观的角度太刁钻，被恶鬼骨身一闪，扑了个空。

　　蠢犯一次就够了，虞无欢还没傻到愣在原地挨打。

　　那明晃晃的爪转眼已在眼前，她猛地转身朝一旁扑去，堪堪避过一击，那爪风仿佛擦耳而过，似利刃劈下几缕青丝。

　　虞无欢这一扑虽逃了一命，但扑的方向实在不巧，额头与窗沿“咣当”一声砸了个结实，光是声响就听得唐诀心一紧。

　　这一撞撞得女生眼冒金星，头昏目眩，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四肢不受控制，爬起来都为难。

　　“张燕”瞅准机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蹿至虞无欢面前，利爪猛地抬起，那股死物腐烂的腥臭味道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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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急关头，唐诀顾不得其他，眉心狠狠一皱，那张清风霁月的面孔仿若撕裂的面具。

　　表情狰狞，一扫温文。

　　他双目皆白，瞳孔消失，两侧太阳穴浮出诡异妖娆的红色纹路，满脸穷凶极恶的阴鸷。

　　眼见那爪直直朝女生头顶劈下，在恶鬼和虞无欢看不见的背后，唐诀抬起被红色纹路缠绕的右手，做了一个“抓”的手势。

　　这一抓，男生皮肤表层的红色纹路竟一跃而出，化作百千红色绳索飞射而去，欲阻挠骷髅恶鬼的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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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红色绳索刚飞至半途，唐诀似是感应到什么，神色一动，身上的红色纹路迅速褪个干净，白目中也迅速生出黑色瞳仁。

　　半空中的红绳转眼间风化消失。

　　他复又变回那个眉目温文的清俊少年。

　　冷眼旁观。

　　.

　　而与此同时，窗边光芒大盛，强光一时耀眼如剑，咄咄逼人。

　　“张燕”爪式一顿，整个病房里连人带鬼全都下意识闭眼。

　　下一秒，窗户玻璃“砰”的一声崩坏碎裂，无数尖锐碎屑长了眼似的，一片都未落在窗下女生身上，全部以枪弹的速度射向骷髅恶鬼。

　　怨念吞身，恶意侵髓。“张燕”化身厉鬼早已刀枪不入，普通物理性攻击根本奈何不了它。它眼露轻蔑，面对区区玻璃碎渣袭来的枪林弹雨毫无畏惧，利爪一挥，扫出一阵横风，欲将这群杂碎什物掀翻开去。

　　可这群玻璃弹群竟不受爪风一丝一毫影响。

　　头一枚碎片破风而入，射向“张燕”，生生将它的钢筋铁骨凿穿个窟窿，痛得它一声咆哮。

　　有一便有二，玻璃弹群前赴后继射向那骷髅恶鬼，撕心裂肺的哀鸣中，“张燕”狼狈地左躲右闪，床架坍塌，墙壁裂缝，病房中被这只抱头鼠窜的恶鬼搅得一团糟。

　　慌不择路中，昏死在地的王子霍，和依旧在墙角装蘑菇的罗敬险些被殃及，多亏唐诀眼疾手快，卯起一股劲儿一手拖一个，将两人拖至不易被误伤的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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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雨平息，满地狼藉。

　　“张燕”已是浑身窟窿，浓稠腥臭的黑色液体正从弹孔中流出，血一样一点一点带走它的精气。

　　一时间它连挪步的力气都没有，停在原地暗自凝神修复，不甘心地从空落落的胸腔中发出一阵阵低鸣。

　　那一对黑咕隆咚的眼眶，却满怀憎意地看着窗台之上，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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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了好一阵才从被撞的眩晕中抽身，虞无欢晃了晃脑袋，视力慢慢由昏沉逐渐恢复清明，幸好听觉始终在线。

　　刚才那一波翻山倒海的响动历历在耳，活像趁她暂时失明，哪吒约了大圣，在她眼前轰轰烈烈打了一架。

　　但眼下却安静得出奇，没有人气也没有呼吸。

　　静得好似整个人间从眼前铲除，风雪不见，山河退让，惶惶岁月间，只一句歉语自远方至耳边，最终累累压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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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