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狼》应秋

1、遇狼

　　玉清山上，雪方止，天还未亮，子衡便自觉地捆了沙袋跑圈。
　　风猎猎的吹，吹落了树枝上的雪，“啪”的一声砸进地上的松软的雪里。
　　静寂的清晨因这些自然之声倒显得有几分生动。
　　待他穿梭在雪竹林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呜咽声，像是幼兽在低低地哭，让人不禁心生恻隐。
　　子衡停下脚步，屏息凝听呜咽声的来源。
　　然那呜咽声只持续了一小阵便停了，子衡听了许久也没有再听到声音。
　　除了风声，四周静悄悄的。
　　仿佛是幻听了一样。子衡挠了挠头懊恼地继续跑。
　　大约是昨晚睡得太早，睡的时辰太多，睡出幻听了。
　　子衡握紧拳头，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惶恐中。
　　他以前不习惯玉清山上的气候，也还不到修行的年纪，每天只要不在吃喝拉撒，那就是在睡觉。
　　于是他师父玉虚真人告诉他：睡多了脑子会变笨。
　　他感到不屑，变笨就变笨，又不会碍着他吃喝拉撒，这种小事无伤大雅。
　　玉虚真人也不气，摸着山羊胡乜了他一眼，高深莫测地说：“你道山下世人何故爱说‘笨死了’？”
　　他好奇地问：“何故？”
　　玉虚真人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其实是个上古的诅咒，刚出生的小孩儿都会被施咒，有些小孩儿后来勤勤勉勉、兢兢业业诅咒自除，有些小孩儿好吃懒做、贪玩嗜睡，受到的咒力会越来越强，最终死于非命。唉，度人无量天尊！”一脸悲悯地合十。
　　子衡信以为真，从此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虽然已时隔三年，他已经不再是四五岁的孩子，但他依旧时刻谨记师父的教诲，不敢妄自尊大。
　　三省其身后，他已经跑了一个来回，再一次穿梭在雪竹林中，边跑还边默背师父昨天教他的口诀。
　　耳边又传来一阵细碎的呜咽声。
　　这次他听得真切，绝不是幻听。
　　那声音很近，仿佛就在脚边。
　　子衡停下来左看看右瞧瞧，也没瞧见声源在哪儿。
　　真是奇了怪了。
　　子衡摸着下巴略一思索，挪开了左腿的沙袋。
　　雪堆里有头银白花纹相间的小兽，被雪盖了半身。她像是被靥着了,闭着眼轻轻呻吟着，四只小短腿偶尔抽一下，可怜又可爱。
　　子衡觉得，像个毛团。
　　许是饿了些时日了，她腹部有些扁平，子衡没制住内心的野兽，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拂落她身上的雪，然后将她抱了起来，跑了两步再一弯腰，拨弄了一下脚边的沙袋，小声念了句“福生无量天尊”后默背着口诀往来处跑。
　　甫一进屋，他便生了火炉。
　　火炉里哔啵哔啵的响。
　　生怕她冷了。他拿了件厚实的衣裳包裹着毛团，将她放在火炉旁。放完了以后还觉得不够，又把她抱起来，放在另一边，并再三确定这里不会被火星子溅到。
　　安置好了，这才松了口气，慢悠悠地把沙袋解了。
　　其实自他适应玉清山的气候后就不再靠火炉取暖了，因师父说抛开这些世俗之物对他修行有益，反之则有弊。今日是担心她冻着了，才又生了火炉。就生一会儿，应该不打紧吧？
　　且他私自作主把毛团带回来，师父应该不会教训他吧？师父说了，万物有灵，要以博爱的心去爱万物。子衡感觉自己现在就挺博爱的，也算谨记师父的教诲了吧。
　　这么想着，子衡还是有点紧张。
　　天蒙蒙亮。
　　玉虚真人在山顶打完坐，来到子衡的小木屋里便看到了这一幕：他八岁的徒儿眯着眼蹲坐在离火炉不近不远的书桌旁，脚边缩着只正在昏睡银白条纹的毛团。他眯着眼细瞧了一会儿毛团，摸着山羊胡笑了。
　　玉虚真人清了清嗓：“咳咳，子衡。”
　　子衡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师父，我没睡觉，没生火炉。”
　　看着他额角因热生出的汗滴，玉虚真人了然一笑：“为师知道。”
　　子衡羞得满脸通红，抬袖随手抹了抹汗。羞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抱起脚边的毛团，严肃地说：“师父，徒儿今日晨练时在雪竹林捡到了一头小兽，见它饿着肚子似是走失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作主将它带了回来。徒儿以为……”
　　玉虚真人点头打断说：“嗯，嗯。为师都知道，这头小兽你自留着，并无大碍。”
　　子衡一双亮晶晶的眼笑成了月牙。
　　师父答应了！以后他有小伙伴了！好开心！开心得想转圈！
　　当然，玉虚真人为人师者的威严还在这，他没胆子转。
　　……
　　这位小伙伴是被热醒的。
　　这是哪里？妈的怎么这么热！
　　是谁给老子盖这么多衣服的！？
　　这谁家的小兔崽子？抱着老子干什么？！
　　快放老子下来！
　　小伙伴怒视着子衡，伸腿用力蹬了一下子衡的胸口，但由于力气太小，蹬在子衡身上跟挠痒痒似的。
　　子衡望着它惊喜地说：“师父！它醒了！”
　　是啊，老子醒了，赶紧把老子放下来，不然老子咬死你！
　　她伸了伸脖子，特地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凶狠地“嗷呜”了一声，以示威胁。
　　子衡把她抱得近了一些兴奋地伸手摸它露出的乳牙，激动地对玉虚真人说：“师父！它伸懒腰好可爱！它是个什么品种啊？是狗吗？”
　　狗狗狗……狗你锤子个狗，老子是威风凛凛的狼！
　　晗光愤怒极了，伸手就是一爪，“啪”地一下打子衡脸上。
　　子虚痴痴地笑着，说：“它好像很喜欢我哎，还摸我。”玉虚真人不忍直视。
　　……
　　晗光没语言了，眼不见心不烦，把身上多余的东西蹬开，闭眼睡觉。
　　玉虚真人抿着嘴，嘴角刚翘起又强压下去，刚翘起又强压下去，来回几次脸都僵了，他抬起手清了清嗓子尴尬地说：“这头小狼叫晗光，不畏寒冷，极有灵性，来自极北之地，因为各种原因流落此地。你好好留着他。”
　　这个臭牛鼻子还算有点眼力，哼。
　　子衡好奇地问：“师父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啊？”
　　玉虚真人甩了拂尘，一派仙风道骨，边说边往门外走：“待你修行长进了便知道了。”声音渐行渐远，子衡低头拱手答了声是。
　　故弄玄虚，哼。
　　晗光打个哈欠翻了个身。
　　玉虚真人走后，子衡把她放在书桌上以便端详。他说：“你叫晗光吗？你的毛毛很漂亮，我觉得毛毛更好听，更适合你。”
　　晗光一抖。
　　毛毛？这是哪里的土著名字？老子这么光鲜亮丽的一头狼，这名字哪里适合我了？？再说了大兄弟你谁啊？？你把我抓到这里来干啥啊？？
　　晗光愤怒地“嗷”了一声，表示反驳，可惜奶声奶气的更像撒娇。
　　“你也很喜欢这个名字是不是？！那我以后就叫你毛毛啦！毛毛！”
　　子衡开心地摸着毛毛，不是，晗光的头，觉得今天是他有生之年中最幸福的一天。
　　晗光默不作声地坐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他，身上的毛都竖起来了。
　　你再叫老子毛毛试试？
　　子衡看不懂，兴高采烈地低头凑过来看她：“毛毛你睡醒啦？”
　　晗光站起来，伸出柔软的指甲。
　　用力的，左一下，“啪”，右一下，“啪”，一二三四，再来一次，“啪”。
　　子衡难以置信地后退几步，摸着受伤的脸蛋跌坐在椅子上。
　　原本白皙无暇的小脸此刻泛着微红，虽然没有破皮，但是脸上还是辣辣的。
　　差些就破相了……子衡哭丧着脸说：“毛毛，你好凶……”
　　毛你个锤子毛，老子叫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