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饵》山巅红豆

2、 第一章

　　（一）
　　人界 豢灵苑
　　这里的天不比异界，少了几分阴霾诡谲 。每逢清朗之日，不少百姓会上街看花灯听小曲，亦或结伴上酒楼小酌几杯，畅聊快意人生。
　　唯独城外往西有一处临湖而建的高墙大院，名为“豢灵苑”，常年被官兵把守，鲜少有外人出没。
　　这夜但见一物伴着光点，蹭地从湖边的芦苇荡中蹿出，很快又消失在黑幕里。
　　院中，一位衣着利落的男子正挨着走过带有栅栏的房间，所到之处，必会惹来一番动静。栅栏后的动物无一不将脑袋贴过来，任凭男子轻抚，调皮点的还会将前爪伸出栅栏外勾住他的腿。
　　巡视一圈，男子抬脚来到拐角处，不似方才的嘈杂，这里异常安静。
　　里面关了一只狸花猫，和周围一众猛兽相比，显得格格不入。狸花猫的精神非常差，对周围的声音不为所动，甚至有人靠近，也毫无反应。
　　“师父，它太小了，一身伤，又不肯进食，怕是挺不过今晚。”
　　“不会！”苏怀应了一声，侧头交代：“你把它带去后院，和母豹一起养着。”
　　“什么？母豹！”小徒弟不敢置信，又探道：“放一处养？”
　　“嗯，一处！”苏怀盯着狸花猫，肯定道。
　　狸花猫奄奄地趴着，小徒弟有些不忍，见师父沉默，心一横，抱去了后院。
　　不知过了许久，魁宝感觉头顶有些凉意，好像被什么舔舐。一种剐蹭感让人头皮发麻......难道......难道是穷奇在啃咬自己吗？
　　一旦脑中产生这样的臆想，再也挥之不去，穷奇屠杀妖猫族的可怖画面瞬时翻涌心上，那些惊悚的记忆又重新被无情地唤醒，恨意与惊吓交织在一起，惹得四肢百骸犹如火烧。好恨，好恨异界的不公平，欺负弱小，命如草贱。逃到人界是活下来的唯一希望，难道仅存的一点希望也要被捏碎吗？不！好不甘心！自己还没有被族长赐福，还没有上过昆仑仙山，还没有被好好爱护过...不，不要，不要这样死去！我还是个孩子！
　　魁宝挣扎着，身体一扭，扯了伤口，痛觉猛地唤醒她的意识。紧闭的眼皮微微松开，撞上一道慈爱的目光。
　　面前伏着一只母豹，与那俊美的身躯极不相称的是那羸弱的气息。母豹的目光全聚在魁宝身上，她竟被看得有些尴尬了。
　　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是做噩梦，低头时余光瞥见自己胳膊上裹了白纱，看来有人给自己清理过伤口。魁宝瞬时毛发倒竖，警惕地扫向四周，打量了下，这房内只有自己和母豹。好在这是人界，母豹虽庞大，也只是普通兽类。
　　魁宝正琢磨要怎么打招呼才不至于惹怒对方，不等开口，母豹已伸出前爪将她搂入胸前，瞬时被埋在宽厚的怀里，头顶再次感受到湿漉漉的舔抵。
　　魁宝一时呆怔，竟不知如反应才对。
　　不知过了许久，月辉洒进院中，魁宝感觉自己体力恢复了些许，趁着母豹睡下。一点点蠕动离了暖怀，又用了缩骨功，小身子方才挤出栅栏，没半分犹豫便向外逃。
　　奈何全是高墙，已经绕了许久，仍旧困在里面。要是在异界怎可能奈何了她，偏偏在人界，她又重伤变回原形，中秋夜未到，法力尚不能全部恢复，想跳出高墙真是难办了。
　　该死！气死本妖了！
　　魁宝愤愤不平骂骂咧咧，骂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好委屈，几日来胸口郁郁堵着，现在真是眼泪花花在眶打转，下一秒就能落下来。
　　突然，感觉眼前一晃，整个身体离了地。
　　嗯？腋下一双大手穿过，将她高高举起。
　　正要扭身，耳后传来一声责怪：“一身伤，还要折腾什么？”
　　那声音离得好近，几乎可知对方的嘴就贴在头顶。
　　这家伙又是谁！魁宝来了脾气，后腿乱蹬，却无济于事。
　　“你不喜欢它吗？我看它也不曾伤你。小不点气性挺大的......不过，倒是很合我心意。”
　　“岂有此理！快放开我！”魁宝忍不了一点，破口大喊。
　　“你可得乖点，这里大家伙多，别乱闯，会挨揍的。”
　　身后人，抽出一手，轻柔地顺了顺她脑袋上的毛发。
　　魁宝被这一抚，竟打了一个激灵。
　　这该死的温柔！
　　秋夜的风渐凉了，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倒显得此处更清静。
　　大手将她一路举着，穿过几道门，进了一间小屋，最后才将她安放在屋内一处榻上。“你就住我这里吧。”
　　住这里？
　　“来，该换药了。”
　　不及反应，又被揽入怀中，这次她倒可以看得真切了。
　　此人眉宇柔和，双眸澄澈，面色很白净，撇去衣装不谈，倒是称得上一副俏公子的模样。
　　躺在怀里的魁宝未哼一声，安静得看着苏怀极仔细地清理伤口。
　　曾听异界传言，说是人界的男子大都和善，鲜有粗鄙之人，看来传闻也有几分真吧。
　　连日颠簸逃命，魁宝早已疲倦不堪，此刻的温柔，让她松了防御，只把两眼微眯着，享受有人伺候。
　　苏怀噗嗤一笑，“伤成这样，还能睡着，真是心大的小不点。”
　　（二）
　　安然一夜。
　　现下无人，魁宝做了个拉伸。
　　感觉四肢添了几分力，就连伤口也没有昨日那般疼了。
　　魁宝感慨苏怀有些本事在身呀，还能治异界留下的伤。可她不能久留，这里猛兽太多，她是妖猫，是异类，她的气息可能引起猛兽应激反应。
　　可放眼望去，她该何去何从？
　　魁宝正想着，忽闻有脚步声靠近门边。立刻趴下装睡。只凝神在耳上。妖猫族的耳力出了名的好，凡人就算轻功傍身也逃不了她的追风耳。
　　咦...怎么没动静了，明明，明明脚步声是朝她屋里来的。
　　魁宝感到不对劲，立即睁眼，只见门口处立了一人，光晕洒在那人周身，虽看不清面容，但此番景象，让魁宝晃了神。
　　站那里不动作甚。
　　“还真是小懒猫，睡到这个点才醒呢。”那声音很熟悉。
　　“饿吗？给你带了好吃的。”声音离近了些。是他。
　　哇！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鸡肉放在面前，魁宝瞧得眼睛都直了。探出身子就想扑上去大快朵颐。
　　“哎~这样吃会噎着。等等！”
　　等什么等！我是妖猫，岂会......
　　苏怀揽过魁宝肉乎乎的腰，待自己坐下又将魁宝搁在腿上。那高度刚好让魁宝与桌沿齐平。
　　“不急。”苏怀麻利的将大块的鸡胸肉一点点撕碎，放置盘子一角。
　　垒成小堆。才叫：“来吃吧。”
　　魁宝仰头，不可置信的盯着苏怀的下巴看。这是碰上什么神仙人物，能这般好吃好喝的供着。
　　他图什么......？
　　“嗯？不爱吃吗？”苏怀低头看向魁宝。
　　一人一猫，四眼对上。明明穿了一身干练的驯兽服，明明能嗅到身上猛禽的气味，明明......哪里都彰显出他是个练家子。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却这般温和宠溺，莫不成真把自己当宠物猫了？
　　魁宝看得太过专心，没注意肉丝已经喂到嘴边，带着余温的肉丝。
　　“别望了，小不点，再不吃肉都凉了。”
　　嗯！活好一天是一天，吃饱一天赚一天，这是老天安排，别辜负这盘香喷喷的鸡肉。
　　脑子一旦清醒，真是再装不了一点，屋内只听见扑食的动静，偶尔参半着盘子与桌子碰上的哐啷声。
　　这是逃出异界的第一顿呀！美哉！
　　魁宝吃得带劲，抱她的人看笑了，转而一声叹道：“要是母豹也像你这般吃就好了......”
　　魁宝听到母豹二字，愣了神。扭过身子正对苏怀。
　　“你听懂我话了？”苏怀眼眸一亮，遂又补上半句，“果真有灵性！”
　　魁宝知道人妖殊途，苏怀必定听不懂自己说什么，她只冲着苏怀学了声家猫叫。
　　“它不曾伤你，你也不曾惧它，这也是缘分。”
　　“可它怕是时日不多了。”
　　“时日不多”太过刺耳！魁宝怔神，想到自己初来人界，母豹是第一个对自己报以善意的生灵。便立即直了身子跳下地。
　　苏怀奇怪，看见魁宝已经挪步到门口，瞬间了然，立刻跟上去抱了魁宝快步到母豹的住所。
　　院内阳光正好，许多生灵都喜欢晒太阳，总会呆在阳光充足的地方。母豹却缩在角落里，看上去极虚弱。魁宝再次缩骨挤进栅栏里，母豹察觉到魁宝的气息了，微微动了眼皮，不太清亮的眼眸往她这转来。那神色忽惊忽喜，最后定在魁宝脸上再不挪开。魁宝动容了，有些后悔昨日既得了母豹温暖一抱，又逃出去。
　　苏怀眉心紧皱，担忧道：“它是产后失血过多，不日又丧子。此后性情大变，不肯接近任何人，哪怕是同伴。后来再没了求生的意志。直到你的出现......”
　　魁宝生来就是妖兽，不懂人界的规矩。但她知道生命可贵，蝼蚁尚且偷生。为何不放了她，关在此地，难道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死去吗？
　　“这里是豢灵苑，专为皇家驯养猛兽。每年中秋夜宴才可以带进宫里，除此之外，即便是死也不能离开豢灵苑半步。它们的命运从出生时已注定。”苏怀自顾自地说，仿若说给栅栏里的听，又似说给自己听。
　　豢灵苑。哪里是豢养灵物，分明是囚笼！
　　可悲！可愤！
　　母豹伸出前爪，想揽魁宝到怀里，奈何体力不支，只停在半道，便喘促。
　　魁宝甚是担忧，转头朝苏怀叫唤两声，便朝里去。她靠过去轻轻地依偎在母豹身边。
　　苏怀知晓魁宝用意，命小徒弟送来吃食后，便离开，剩下的只看魁宝的能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