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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惊蛰时节(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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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新月初上,寂静寒凉。
新夫人醒来,正对着个新娘。
红嫁衣,红盖头,盖头上绣着极为精致的鸳鸯戏水。
新娘两只净白的手从袖中探出,抓着大红色的丝帕交握在一起。
安安静静的站在她眼前。
她疑是梦中,仔细看去,周遭还是自己被软禁的小屋,矮桌上的油灯灯芯垂着好长一截,灯光昏暗,烛火摇曳不真切,但分明是侯府的杂物间,自己被困的地方。
她惊恐,从床上坐起后退,感觉冷汗浸湿了脊背,一阵阵发寒,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只得两手摸着自己喉咙,那新娘却动了。
细碎的小步,往前走了两步,无声无息,却露出一双漂亮的喜鞋,丝线绣着牡丹,盈着烛光烨烨生辉。
又听新娘开口,软糯的嗓音却带着几分傲慢,“你在侯府,怎么不向我行礼?”
谁?
眼珠近乎瞪出眼眶,伸手抓过被子蒙住脸,却依然听到那新娘用轻细傲慢的嗓音说话,直直传入耳朵,厚厚的棉被竟然没有半分隔阂的作用。
“呐,你也嫁给小侯爷,该叫我夫人,你只能做小。”
小侯爷,李宏孝?夫人?
“全滨陵城都知道,我才是他夫人。”
那声音忽然变小,尖锐起来,纤细到不可察。
她用被子捂了许久,许久没听到声音,这才敢掀开,发现眼前空无一物,只有一间摆着杂物的房间,方才是梦?
迎面一阵凉风,她的脑子终于清醒了起来,安慰自己方才不过是场噩梦,却又看到,地上落着一片扎眼的红,走过去,竟然是绣着鸳鸯的盖头!
“帮我捡起来。”那细细的嗓音又来了。
新夫人一转头,就看到白面新娘,端坐在床上,就在自己刚刚坐果的位置,两手苍白,攥着红帕置于膝上,面容惨白无一丝血色,偏偏眼角带着红,似眼眶里流出来的血渍,晕染了眼角眉梢。
新娘子面无表情,语气却不客气,“快给我捡起来。”
“你……你,你是什么人!”她终于能够说出话,全身都开始发抖。
“我是什么人?你嫁来滨陵,怎不知五年前我就是侯府的女主人?你成亲那天,不是还给我上过香么?你忘了?嗯?”
新娘伸手指着自己的脸,那苍白似面具的脸竟然随着新娘说话裂开了,细细的纹路裂出一片片龟纹,最后咔嚓掉下来一块,露出漆黑的内里。
苍白的脸,脸皮后是无底的黑。
她惶恐的瞪大了眼睛,脊背抵着墙,喉头梗着,说不出话更动不了,却见那新娘伸手将掉下来的面皮捡了起来,往脸上贴着,歪歪扭扭贴着面皮,仍旧露出一片黑色。新娘却依然没有表情,浑不在意歪了的面皮,自顾自说到,“我的身子在水里泡了太久,都烂了。”
“南宫……你是南宫易辞!”新夫人终于叫了出来,卯足全身力气扑向大门,疯狂地砸门,不住地大叫,“有鬼!有鬼!快放我出去!”
门外守着奴仆,本是受命看着夫人,如今听见这凄凉的叫声,怕真的出事,两人对视一眼,夫人还带着身孕,有个万一他们担待不起,急忙开了门,那新夫人却似疯了一般向外跑去,边哭边叫,“南宫易辞!南宫易辞来索命了!”
哭喊声引来许多人,听着南宫易辞的姓名纷纷议论起来,不多时便想起来,这不是五年前要嫁进来结果当天投江的小姐么!
众人进了屋,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只有新夫人的哭叫从外面一声一声传来,搅得人头皮发麻。
在门口站了片刻,都退了出去,找管家找老爷禀报去了。
此刻的谢红尘坐在梁上,冷眼看着。怀里包着灰布包裹,里头便是那一身嫁衣,手上还缠着一条细线,细线的另一端,系着血红的盖头,盖头上绣着鸳鸯戏水。
等众人离去,谢红尘寻机离开了屋子,见李宏孝匆匆赶来,训斥着奴仆,“哪里来的鬼怪!听这女人胡说!竟然私自放她出来!”
仆妇拉着她又要关回杂物间,新夫人仿佛又听到那纤细诡异的女声,还有那身着喜服却烂了一张脸的新娘,心中惊恐万分,抓着门又哭又叫,尖锐的嗓音吵得人头痛,近乎发疯一般的哭嚎着。
李宏孝不耐烦的挥着手,仆妇上前将新夫人的手从门框上扣下来,推搡进了屋。
门一关,新夫人又在拼命打着门。
李宏孝已经离去,守门的奴仆却听着内里不断地哀嚎拍打,哭嚎,脊梁发寒两腿战战,却又不得离去,只能闭着眼睛捂住耳朵。
到了后半夜,声音渐息,府上才渐渐安宁下来。
新夫人迷迷糊糊觉得面上有些痒,伸手一抓,竟然是块布,黑暗中看不清颜色大小,只觉得是上等的丝绸,上面用丝线绣着纹样。想到这里猛然惊醒,抖开来手上的丝布,光线昏暗,实在看不清上面的纹样,只有边缘处缀着流苏细细软软垂感十足。
连忙过去点了油灯,果然,是一方盖头,绣着鸳鸯,和方才新娘头上的一模一样。
恍然间,又听到那新娘叫她捡起来。
立刻将盖头扔了出去,早已哭红的眼睛在此流出泪来,将被子裹了全身缩进其中,喃喃念着,“不关我事,不关我事!五年前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寻仇去找李宏孝,去找紫鹃,明天我就写信给我爹,与他和离,这个夫人我不要做了,你索命别来找我!”
谢红尘站在屋外,收着丝线撤出盖头来,瞧着满是灰尘的盖头又听着新夫人念叨,面上竟然生出几分笑意。
与你无关,你只是才嫁过来。
与紫娟无关,她只是与恩客相好。
与李宏孝无关,他只是去找自己喜欢的人。
当真与你们无关,那你们怕什么?
鬼新娘自然是谢红尘,借着夜色从天窗翻进了小屋,使迷烟让新夫人睡过去。脸上贴了黑色的胶皮,再敷上白色油粉,等她换披上衣服,那新夫人还未醒,谢红尘上前点了哑穴再把人掐醒。脸上的油粉已经干涸,说话间裂开了,瞧着新夫人躲进被窝,索性丢了盖头,就站在床边,只是夫人被盖头吸引了注意力,待她出声才注意到。借着昏暗的烛光,装神弄鬼。
回了住处,谢红尘将嫁衣包裹丢给暖玉,笑道,“你出的主意倒是挺管用。”
“管用吧?我以前经常扮鬼下他们,然后他们光顾着逃命,钱什么的都……”暖玉说到这里见谢红尘真皱眉盯着她,立马吐吐舌头,小声道,“遇到姐姐以后我都不做了。”
“这套衣服你拿着,去会会新夫人……她……”谢红尘犹豫片刻,又道,“不要叫除她以外的人看到,也不用做得太过火。”
虽说新夫人并不是什么好人,但确实和五年前的事情无关,谢红尘无意做得太绝,若不是那日新夫人谩骂了她,她也无意插手其中,如今闹出一桩鬼新娘,单单吓唬她。
只是这鬼新娘既然出来了,能不能也吓吓其他人?
得了指令,暖玉借着红嫁衣玩得正开心,找了一支长竹竿,细线牵着盖头,在侯府晃来晃去,又用竹篾给扎了个小人架子,挂上红嫁衣,趁着夜色没事就踩着院墙在庭院里摇摇晃晃,一开始只是针对新夫人,后来瞧着丫头家庭惊慌失措的样子捂着嘴坐在树上笑。
这一日黄昏,吃了饭又准备去侯府吓人,谁知道找来找去找不到竹篾架子,顿时头皮发麻,回过身,谢红尘一脸笑容的看着她。
“姐姐……”
“当时我是怎么说的?”许是出身的缘故,谢红尘不喜打骂,暖玉在她跟前四年多,从未上手打过。
“姐姐说,吓唬吓唬他们?”
“还有呢?”
“还有……还有……”暖玉抓头抓下了好几根头发,硬着头皮道,“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姐姐我错了!”
“你啊!”谢红尘摇摇头,又道,“在滨陵,我也不罚你,这几日就跟在我身后吧。”
她只是要新夫人受点教训,如今被暖玉闹得侯府上下都以为闹鬼,滨陵也在盛传南宫易辞的鬼魂回来复仇,若是李宏孝有了防备,后面的事情更难办。
暖玉跟在谢红尘身后,是不是的偷瞄一下,想问谢红尘是怎么发现的,又不敢开口。
“有话就说。”瞧着暖玉可怜兮兮的样子,谢红尘到底是不忍心,她知道暖玉之所以要吓唬侯府,有几分要为自己报仇的意思,总归是向着自己,也舍不得重罚。
“姐姐,你是怎么发现的?”
“侯府闹鬼的事情,已经是众人皆知。”谢红尘叹了口气,“你何必吓唬那些无关的人?”
“我只是觉得好玩嘛……”暖玉咬了唇,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觉得,整个侯府,不管是李宏孝新夫人,都欺负了自家姐姐,自己这么吓着玩玩,也算是讨回了些。
“暖玉,正事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