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负情深》澄希沫浅

1、别过

　　2012年6月8日的夏天，天空是纯粹的蓝。高考最后一门科目结束的铃声在清脆空灵的校园中如故响起。最后的铃声很长很长，单调的声音真实的传达着高考结束后精疲力竭的我们收卷，起身，离开教室，走出教学楼，随人流涌动，目送校门口最后一辆肩负使命的押运车缓缓驶离着一系列动作下被掏空的内心写照。

　　这就是我们曾在奋笔疾书的考卷面前祈祷它不要划破最后填补答案的希望铃声，我们也曾在苦苦望着毫无水墨画留白艺术的黑板时期盼尖锐的穿透力拯救我们飘忽灵魂的寄托铃声。它一成不变却在三年内无情的割裂了我们过往的时间，流逝的青春，难言的悲喜，无边的幻想，这最后的长铃宣示了它神圣使命的终结，也连同着我们难以割舍却终将倒不会原点的青春慷慨激昂的踏进我们回忆的坟墓。

　　如果可以借到都来A梦的竹蜻蜓，飞上云端俯瞰我们整个校园，就会看到校门外望眼欲穿的家长，与校门内散布在教学楼四周等待离开的我们。三年前的场景原样呈现着，阳光的角度，空气的味道，同样的一群人随机聚在一起的聊着，闹着，笑着。唯一的区别莫过于下一刻彼此告别的意义。

　　“就这么结束了，好像一场梦啊。”站在树荫下的林明浅感叹着，在过去的短短数秒钟时间里，无数过往的片段剪辑整合在脑海中飞速回放，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年前明深迈出校门的刹那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浮现的难解笑容。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视线目送下离开校园，那份欣喜拂过心底深处平静的湖泊泛起层层涟漪，浮动的波纹让人浮想联翩，但最终失去了后续故事情节推动的美好波纹，消散在泡明清倒映出的虚迷幻境，在第二天便被告知他离开了，由此林明浅长达两年的人物纪实提前终止于句号。

　　不远处人群中央的明深一脸轻松，招牌的笑容衬托着干净亲切的面庞。林明浅记忆中的他一向是人群的焦点，但穆宁却说他是个易与周围人熟络却总隔着细微距离让人难以揣测的人物，背后有故事的人在穆宁眼中就是人物。

　　警戒线撤离，聚集在校门口的人群慢慢涌向四面八方，人群中的他们彼此经过了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视线相聚的瞬间无声的告别悄然进行，彼此都清楚，视线相离后可能永远都无法再次出现在对方未来的视野里。林明浅微微感叹间，眼前不仅弥散一层薄薄的雾气，但很快被空气的燥热消散，原来青春真的是脆弱到无法挽留的东西。

　　“喂，”穆宁碰了碰林明浅手中的考试工具袋，熟悉的恰到好处的幅度，唤醒了沉浸在前一秒离别中的林明浅。

　　“就这样结束了，突然没有了压力，连抬起脚回家的动力都没了。”林明浅看了眼身边的穆宁，三年过去了望向他的视线由原来的平视变成了现在的仰视。

　　“你回哪？”脱口而出。

　　“回家。”刚刚还为自己明知故问感到可笑的林明浅脸上漫过一丝惊讶。

　　“你不去你爸那么？”穆宁随意的摆弄了下额前的刘海，摆摆手一脸调皮。

　　“高考都结束了，我不需要再到我爸那受审了吧。不过回家我能做什么呢？是个问题，我估计得先找个家政阿姨。”穆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你家这次又多久没人回去了。”没有过多惊讶，平静的语气让穆宁有些失望。

　　“有大半个月了，上次回去是帮我爸把春天的衣服换成夏天的，你知道的，我爸很忙。”穆宁径直走去。
　　林明浅没有接过话语，静静的走着，说实在的经历了高考才能真正明白学姐口中的冰火两重天的区别。

　　对于从小玩到大的穆宁，林明浅太熟悉了，作为当地鼎鼎大名的心外手术第一刀的穆禾的儿子，穆宁的父亲，从业多年几乎没有假期，不光工作在医院，吃住也都在小小的办公室解决，几平米的空间就是穆禾的全部，穆宁不知劝过多少回，可是每当看到难得回家休息的父亲刚刚与自己坐下聊了几句，一个电话过来，父亲就像光速超人附体一样迅速消失在穆宁视野可触及的地方，最终穆宁无奈妥协了。

　　但凡父亲工作安排的比较满的时候，下了晚自习的就先到医院，若是时间允许就和父亲回家，不行就留在父亲的休息室过夜。这样一方面方便他帮父亲打理生活琐事，为他父亲多争取一点休息时间，另一方面也方便在医院食堂解决自己的早饭问题。

　　虽然自小就认识穆宁，父母与穆禾熟识，平日相处间透过穆宁，林明浅觉得对穆宁和他爸爸的事情自己是无所不知，但是穆宁的妈妈，穆宁却从不提及。林明浅略微知晓的那些信息，也是无意间听到了母亲与伯母的谈话内容，为此母亲明简再三叮嘱自己不能讲出去，定下了：“不让穆宁难过，所以绝对不能告诉他妈妈的事情”的约定。

　　幼时单纯的时刻保守秘密，像是在完成这艰巨的任务，颇有成就感。每次遇到穆宁回到家，都会无知的向母亲炫耀自己保守约定的成绩，兴奋地仰着脸说：“妈妈，今天，我没有在穆宁面前提妈妈两字呢！”。慢慢长大了才理解母亲与自己约定背后的担忧。

　　穆宁的妈妈有着不错的家世背景，但是年幼时被家里人托付给名扬一位远方亲戚家寄养。作为名扬一中的第一届毕业生，优异的成绩，出众的外貌，过人的音乐天赋，是同一届的校友中的佼佼者，不过限于小城市的条件，穆宁妈妈没能继续深造，大学毕业后留校成为一名普通的钢琴教师。

　　穆宁爸爸那时刚刚从医科大毕业又获得赴美留学的资格，在那时的女孩心中很是有地位。穆宁妈妈经过同学的引荐，与穆禾相识，不久便牵手，成为当时圈子里令人羡慕的一对。

　　但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有了穆宁不久，穆宁妈妈的家人就找到她，几经游说穆宁妈妈以前去沪深深造为由离开了，一去便杳无音信。当时的穆宁也不过半岁，对母亲的印象几近空白，甚至连母亲的名字，作为父亲的穆禾都不曾告知。

　　同样为人母的明简很是心疼穆宁，而自己女儿又听到了这些事情，为了不谙不让林明浅的年幼无知伤到穆宁，便只好简单明了的与女儿定下约定，当女儿在自己面前说起如何信守约定，担心减去的一分的同时心疼便多了一分。

　　穆宁虽说乐观，可是小小年纪父亲工作忙，他能得到的爱太少了，和他父亲一样年纪很小便独立自强，但穆宁多少比他父亲要幸福些，因为穆宁爸爸是孤儿。

　　每每想到这些故事，林明浅总感觉自己生活的环境很诡异，身旁的每个人都拥有谜一样背景，那些出现在饭桌茶余饭后断断续续零散的故事，看似无关，却在经过精心的排列组合以后，完美的编纂成人物传记，不过完美的表象下暗藏玄机，很多一笔带过标注着大大的三个字“你懂得”的段落就成了让人费解的未完待续，期待着续集的解密。

　　对于这些故事，有着随时外出请假特权令穆宁嫉妒不已的林明浅，本着一颗模仿福尔摩斯的心外搭无数大脑细胞，仔细推敲研究，依旧没将那部妈妈辈妇女口耳相传的《穆宁妈妈》秘籍推测出半点有价值的东西。一腔热血的侦探情怀最终宣告失败，但林明浅得出了一个结论：“以西方侦探小说的缜密思维推断中国家庭错综复杂的迷案，无异于是骨科大夫看外科，根本就不对路。”

　　看着校外那些家长恨不得高举各自宝贝的照片姓名灯牌，迎接他们心目中的威武勇士或是可人的小公主回家，穆宁在林明浅眼前晃了晃手，打断了林明浅倒退播放式的回想，用眼神示意林明浅向左前方看。

　　不远处一对身材健硕的母子正在上演母子情深的戏码，天知道那位母亲是花去了多长时间，才将自己塞进紧绷的旗袍打扮成清朝“容嬷嬷”的造型，手捧鲜花，像是要夺民生新闻高考特别报道头条的架势，高呼儿子最棒，又是合影，又是拥抱。

　　林明浅有些惊呆了的目光里瞬间闪现一道意料之中的笑意，看向穆宁皱了皱眉，说道：“容嬷嬷与十二阿哥的戏码又回放了。”穆宁配合的耸了耸肩。

　　为了不再看见什么尔康紫薇苦熬终成双，才子佳人劳燕分飞挥泪别，劳动人民高歌人民大解放等等的戏码，林明浅与穆宁默契的选择迅速钻出人群，拦下一辆幸免被承包的出租车，逃离已沦陷为横店缩影的名扬一中。

　　出租车马达转动声响起，瞬间身后的异度空间无数飞鸟腾空飞起，随之拉升起惆怅的巨大黑色幕布，将高中特有的标志，复杂情怀一并遮隐去。原来一直怨恨束缚张狂，葬送数以万计青春，铜墙铁壁浇筑而成的高大围墙，无情压榨包身工似学生纯手工改造卷子的“监狱”——高中，真的到了用十只手指就能数清进出校园日子的那一天，我们，终于体味到了念念不舍与沉默寡言。没有想象中的洒脱，没有想象中的欢呼，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回眸，直至校园消失在视野尽头。

　　“又是一批解放了的学生。想当初我也是一步三回头得看学校，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司机大叔透过后视镜看着平静无言的穆宁，和一旁陷入无法自拔的琼瑶戏份的林明浅不禁感慨。

　　时间定格在2012年6月8日，一年一度的群众灾难真人秀大片——高考宣告落幕，想必接下来便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幕后花絮，及提名为高考志愿填报的观影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