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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人生若只如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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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内室传来隐隐的呻吟之声。耶律隆绪等人明白这是那孩子醒了忙向内室走去。
春儿正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每一动都牵动身上的伤口,浑身冒着冷汗。耶律见状忙踏上两步扶着春儿摇摇欲坠的身体,。谁知刚一碰到,春儿便像被火烧到一般快速将手收了回去,退到离耶律隆绪较远的床角,只留下耶律隆绪的手臂还停在半空中。
耶律隆绪轻咳一声,收回了手。打量着春儿,面上看不出喜乐。乌木里喝道:“大胆民女,见到......”耶律隆绪用眼神制止了他,温和地对春日说道:“小姑娘,你父母呢?”
春儿听到‘父母’两字,眼前出现那一夜连天的大火,想起被烧为平地地家,想起爹娘焦黑的尸体......一股撕心裂肺的恨意直上心头,她抬起头,盯着耶律隆绪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死,了。”
眸中深深的恨意与绝望紧紧束住他的心,在上面穿了一个又一个看不见的洞,温暖的血液慢慢从伤口流出来,冻结了他所有的感官。他伸出手,想抚慰这只绝望的小兽,向帮她治疗那些伤口,让让她在他身边快乐的成长......
春儿的心被绝望啃噬着,五脏六腑的揪痛已经远远超过她身体上的疼痛。她想杀人!杀了这些让她家破人亡的契丹人!杀了这些侮辱琴远的契丹人,杀了这些侵占大宋国土的契丹人!看着耶律隆绪缓缓伸向自己的手臂,春儿猛地向前一扑,死死咬住耶律隆绪的手臂。牙齿深深没入肌肉,腥甜的血液弥漫了整个口腔。春儿闭着眼睛,感受着这种嗜血的仇恨快感!
旁边的人看到都是一惊,乌木里握紧拳头,上前就是一拳,想要打死这个对圣上不敬的汉女。乌木里今年二十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他这一拳下去,别说一个人,就是一头牛都可以被打倒!拳风刚至,便被耶律隆绪一掌接下,眼里是不容反驳的君王气势。
韩缪喝道:”乌木里,住手,你想犯上吗?!”
乌木里收回拳头,跪了下去。
耶律隆绪语气平和:“起来吧,我不怪罪你。”
“谢陛下!”
耶律隆绪看着咬住自己手臂的春儿,眼里流露出一些怜惜。刚刚接下乌木里那一拳的手轻轻抚着春儿颤抖的肩膀,任由她咬着。
春儿牙关紧咬,血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猩红的血,苍白的脸,还有从眼角滑下的泪水......
爹、娘,春儿怎么给你们报仇?春儿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了......身体缓缓下滑,下一瞬,又失去了意识。
耶律隆绪望着春儿惨白的面颊和沾满鲜血的小嘴,心里哀哀一痛,将春儿身体放好,盖了被子,又回到了外间坐着。
“陛下,处理下伤口吧?”乌木里头也不敢抬。
“不用了。没事。”耶律隆绪从怀中拿出手帕擦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回想起刚才那小女孩的一双明眸,心中又升起了几分寒意与心痛。
”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落得这般......看那孩子眼中的恨意。朕不免汗颜,身为帝王却无力保护这些子民。让他们这么小就颠沛流离,沦为奴隶过早的品尝了这人世的辛酸。这一仗打了,又不知会添多少这样的孩子了......“
”皇兄。我们为何出兵南下?”耶律卓翰叉着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朗朗开口:“还不是为了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嘛。现在宋廷连年出兵,侵扰我边境百姓,这也是对的么?仗还不是一样要打,与其让那宋室昏君称霸天下,不如让宅心仁厚的皇兄一统天下,岂不是百姓之福吗?”
“殿下所言极是。”韩缪道:“陛下心存仁厚,若能一统江山,必是万民之福。”
“嗯。”耶律隆绪低头一思道:“还有几日可以到京?下月就是母后的寿辰,我们还是尽快回去的好。出来两月,怕是母后思念皇弟至深了。”
“哼哼。恐怕母后最想见的还是皇兄吧?”卓翰一撇嘴,一副不信的模样道:“那日我去请安,母后知道我要和你出来,立刻眉开眼笑的。巴不得我不在她眼前呢!”
“要是你少惹点祸,母后怎么会不想你?”
卓翰支起身子,笑眯眯地说:“是呀,皇兄。母后一见我就头疼。为了母后的身子好,我看我还是晚一些再回去吧?”
耶律隆绪喝着茶,抬眼看了看耶律卓翰讨好的嘴脸,又垂下眼帘,“不行。”
“皇兄。”耶律卓翰趴到他皇兄桌旁,一双大眼不停地眨呀眨,那叫一个动人!声音里也掺进几许撒娇的气味:“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就让我好好玩玩嘛。这幽州地大物博,新鲜好玩的东西多得不得了!我还没有玩够呢。再说...那个小丫头,一时半刻也放不下她不是?不如让我留下陪她,等母后生辰之前我肯定回去,行不行?你们事情多,我没事干,我陪陪她......”
“那好。”耶律隆绪放下茶杯,看着卓翰一下子兴奋起来的脸,“既然你这么关心她,就由你...带她上路好了。”
如期地,卓翰的脸垮了下来。一甩衣袖,转身走了。边出门嘴里还哼哼着:“就知道和你这铁面皇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耶律隆绪宠溺地望着弟弟远去的背影,目光温柔。
第二日一早,耶律一行人便整装出发,准备回程。耶律隆绪一身藏青色长袍,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更显得气宇轩昂,气质高雅。乌木里在后面沉着一张脸,双手抱着还在昏迷当中的春儿。
“卓翰。”耶律隆绪看着一旁心不在焉的弟弟,目光里却有些戏虐的笑意。
“皇...皇兄。”卓翰怕他还记得昨晚说过的话,脸一下子红了,结结巴巴地问道:“什...什么事?”
“你带这小女孩骑一匹马吧。”耶律不动声色地说。
“皇兄,这不太好吧?男女授受不亲。”
“哦?”耶律隆绪斜眼睨他,“朕以前总让你学些汉人的礼教,你说什么‘不过是汉人的糟粕而已,没得让它束着心思’,怎么这会子又计较起这些了?”
“那...那......”
“乌木里,把孩子交给王子。”
“是。”乌木里快步走到卓翰身边,一把将春儿塞进卓翰的手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与其让他抱着这个弱不禁风的孩子,他倒宁愿去被几百斤的大牛,相比较而言那个也没有这么累人。
他的汗是停了,卓翰的汗水却是哗哗地往下流,怀里的人有小又瘦,还软软的。十二岁的卓翰哪里见过此等阵仗,虽然家里有几个妹妹,不过草原儿女向来是风风火火,那几个小丫头闹起来恐怕比自己还有过之无不及。抱着春儿就像抱着个刺球一般,抱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愣愣地站在街口,满眼无助。
午后阴云密布,冷风夹杂着冰雪向人脸上打来,刺骨的寒。卓翰一首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春儿,一手拉着缰绳,小心地驾驭着□□的宝马,在崎岖的山路上走着。不满道:“皇兄,这上午的天还好好的,怎么一过晌午就下起雪来了。山路这么难走,你还让我抱着这个孩子,天哪!”
韩缪驱马上前,“王子,还是让臣来抱着孩子吧。”
“谢谢韩相。”卓翰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将春儿递出去。
“韩相,你是文人,这孩子还是朕来抱吧。”
“陛下,”虽然极不情愿,可乌木里作为皇上的贴身侍卫怎么可能让皇帝这万金之躯来抱孩子呢。还是自己硬着头皮上吧。示意卓翰将孩子给他。
卓翰如临大赦,刚要说什么就感觉怀中的人有了动静。
春儿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里面几分玩味和关心。咚咚身子发现竟是被这眼睛的主任搂在怀里,春儿不喜欢与人如此亲近便向后仰了仰。惊觉自己是在马背上,忙向四周看去,只见几个契丹人正骑马看着她,那个被自己咬了一口的契丹人笑着说:“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春儿却觉得那笑十分刺眼,扭头看到抱着自己的人竟也是契丹人,叫道:“放开我,放我下去!你这契丹狗!”身子拼命挣扎。
卓翰原本比较喜欢这个眉目清秀的小女孩,但见她如此辱骂自己,心里有气担忧怕她在挣扎下去自己一个抱不住她摔下去会伤上加伤,弯腰将她放在地上,直起身子道:“若不是我们,你早就被人打死了,哪还有力气在这里骂人?真是狗咬吕洞宾!”
耶律隆绪跳下马,几步跨到春儿面前,“今天见你昏迷不醒,我们又急着赶路所以就把你带上了。你家住哪里?我派人送你回家好么?”
家?春儿苦笑,哪里还有家呢?家已经被你们烧了,爹娘也被你们烧死了,现在却要送我回家?你往哪里送?是送我和爹娘团圆吗?只有到了‘那边’,才算有家啊。
春儿冷笑道:“不要假好心了,你们契丹人事什么东西我会不知道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唉......”耶律隆绪摇头苦笑道:“我们并没有想对你怎么样。”
“春儿盯着耶律隆绪,一字一句道:“那就放我走。”
“可是这荒郊野外的,你去哪里?不如随我们一起再走一程,到了下一个村子你再走,这样好么?”
“怎么?还是不肯吗?那就别废话了。”春儿别过头,不再看那张充满朝气的脸,那上面的光彩足以使每一个看见的人都无条件的屈服于他。那些话虽然温和,但却使人无法抗拒。春儿咬咬牙,收回视线与耶律隆绪对视,“放我走,或者,杀了我。你选。”
耶律卓翰看不下去了,跳下马,抚了抚衣上的褶皱,不乐意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儿?我大哥好心救了你,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春儿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灼灼盯着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看着她的眼睛,右手抚着左手食指关节,好一会儿才道:“好,那你走吧。”
春儿似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站着没有动,喃喃问道:“你真的放我走?”
耶律隆绪轻轻点了点头,便转身上马,不再理会她,倒是一旁没有说话的韩缪驾着马过来,低头冲春儿笑笑:“路上小心。”春儿点点头,第一次在耶律隆绪的面前笑了,笑得明若桃花,灿若梨花,映得这漫天白雪都仿佛生了光华,灿然生光。只因这一笑,便可驻鸟兽,绝飞鱼。看得几人全是呆了。知道她转身才回过神来。卓翰夹了夹马腹,对耶律隆绪皱眉道:“皇兄,要不要我去追她?她这么小在这山里不是被鸟兽吃掉也会被冻死的。”耶律隆绪嘴角含着一抹轻笑,看着空中展翅飞翔的白鹰摇了摇头。
“她的命不会如此就绝了的。与其保护,不如让她展翅......”脑中一直又那灿然盛开的清丽笑颜。你知道吗?多年以后,我最怀念的,便是你当年那展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