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文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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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乾先生，请用早茶。」
一身浅黄色浴衣的绿发的人造人语气平淡，在乾面前跪坐下后端出茶阖中的茶具。略一低头，发间露出尖尖的耳廓。乾端起茶杯，在微抿了一口后给了它一个肯定的笑，「味道有长进。你很努力啊，菖蒲。」
似乎是在一直期待着这句话，听罢菖蒲抬起头，努力舒展出一个不算僵硬的微笑：「您能喜欢真的是太好了。」它又将茶阖中小小的白瓷花瓶拿出，轻轻的放在了乾的面前。「您的花，乾先生。」
细小的攒成一团的紫色小花随着菖蒲的动作微微摇摆。菖蒲不懂为何乾执着于这种名叫「菖蒲」的植物。天南星科植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美感，却令乾爱不释手。果然，在看到花后乾的嘴角漾出了细小的弧度，镜片后的瞳眸看不出心情，只能看到他的手带有无限的温柔与眷恋轻轻爱抚着——
「菖蒲」。
2.
在用过早膳后，菖蒲安静的端着茶阖离去，空荡的房间一瞬也只剩下了乾和眼前的机器。其实一直都只有乾和机器吧，有着人类的外表的菖蒲也不过是机器罢了。在无数个平静归于寂寥的夜里他有些茫然，看着菖蒲的资料不知所措。还是不是人，他终究还是独自一人。
孤独的内心偶尔驾驭了他，带着科学家的疯狂与怪僻他执拗把菖蒲的耳朵制成精灵般的小巧精细，带有针芒的尖锐；在沉静下后却又觉得，对于菖蒲他有着满满的愧疚。不过是自己欲望的产物罢了，带有路人皆知的目的。
菖蒲。她最爱的花，最终变成了和她截然不同的「它」的名字。
身前的机器运作起来后带着不算大的嗡鸣声。显示屏上的资料是两人份的，作为人造人的「大川菖蒲」和离去的人「海苔亚未果」。照片上的亚未果笑容温和，身着浅黄色的、有着白色的毛领的和服，气质疏朗。然而那一圈圈的白色的领如今全然沾染了血，连和服上都沾染了浅色的印记，放在乾衣柜的角落里整天孤独的呻吟。在看到那一瞬时乾屏住了呼吸，似乎那些印记也烙入了灵魂，磨灭不尽。
「死因：颈动脉破裂。生前有过签订『遗体捐赠协议』。」
「心脏准备就绪。」
机器突然发出了僵硬的提示音，将乾拽出了回忆。透明的容量瓶中拳头大的心脏有力的跳动着，细小的橡胶管牵扯着血液与营养液，在心脏一收一缩之际被心脏所吸收。乾转回身，在显示屏下按入「确认」键后，抬高音量叫来了菖蒲。
随之而来的菖蒲被装入了泛着金属光泽的密闭容器内，最后的表情依旧安然，闭上了眼。
睁开了眼后的，到底是菖蒲还是亚未果——
他期待着。
3.
爱。
体内胀鼓鼓的小物体膨胀般的传递着这个字。菖蒲偏偏头，努力不让自己分心，专心致志的看着眼前的数据。
在那次升级后它就发觉自己有些变化了。起初它以为是乾装了新的程序，然而在搜索后发现不过只是常规的系统升级；脑内的没有答案的问题又多了一个。
但在那以后乾却愈发严肃，连收到每日的菖蒲花后都没了惯例的笑。答案搜索无果。菖蒲偏偏头，有些困惑；但它很快又摇摇头，端正了坐姿。不对，以前自己不会有这种动作。……那次手术，到底是什么？
它放下了手中的数据，呆呆的凝视着庭院内小池边的一丛丛菖蒲，后知后觉的才发现它在思考。大脑运作的清晰度大不如从前，容易分心，胸部零件始终有震动感。不对劲。菖蒲皱皱眉，看了看游廊外阴沉的天气，准备去为乾倒杯茶水。
……不对，第一次主动想要为乾先生倒茶水，好奇怪。
它缓缓合上眼，却忘了自己会思考无关的事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大川菖蒲，脑内系统单纯为计算所设计，是为了『数据』、『计算』等数字功能制造的复古型人造人。」
这是在它被制造之际，乾亲自在资料上为它下的定义。
4.
「乾先生，请用茶。」
下午4:13。乾有些意外，看着菖蒲低着头端进茶杯，在他身边跪坐下，将茶杯递上去，「今天有些闷热，您喝点茶润润喉。」
……不对劲。
眼前的菖蒲嘴角挽起温婉的笑，安静的看着乾一口一口抿完杯中的茶，又安静的站起身离去，拉上拉门。它的举动，一颦一笑让他回想起亚未果。
那一日的手术后，睁开眼睛面庞安详犹如刚出世的婴儿的，还是菖蒲。心脏虽正常运作，但那气若游丝的一声「乾先生」让他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他还是失去了亚未果。
可今天菖蒲的举动却与从前的亚未果如出一辙。原本面颊毫无相似之处，但微笑时连嘴角扬起的角度都相同。他呆坐着，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曾经亚未果在时，逆着阳光，歪歪头如同森林里尚未涉世的小鹿。
「……贞治……」
耳边又回响起亚未果温柔的呼喊声。像是某种魔咒，乾猛地站起身，任由身上的资料散落在地上，跌跌撞撞的拉开拉门招呼菖蒲。全身发抖，大脑高速运转，肾上腺素分泌过度。也许是在适应期过后，亚未果的心脏终于适应了菖蒲……？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系列检查中，给予他的，依旧是无尽的绝望。
复古型人造人无法与人类的心脏完全融合。是型号问题。
5.
菖蒲第一次违背乾的意愿，是为了胸腔中那个鼓动的物体。
「爱」。胸腔中一遍一遍的描摹着这个字眼，明明只有两个音节，汉字却复杂得让人难以捉摸。说出口容易，却让菖蒲看不透。爱。
它有些犹豫，小心翼翼的启动了搜索引擎。乾曾嘱咐过它，不得擅自使用搜索功能，不得擅自安装任何程序，即使是插件也不可以。菖蒲一直都做得很好，麻痹大意的乾也放心的取消了对它的监控，却忘了他自己每次的举动都有可能给菖蒲带来毁灭性的改变。
身前出现了半透明的幽兰色显示屏，菖蒲颤抖着，一点一顿的，用数据写下「爱」。像是唤醒了某种被隐藏的存在，幽兰色的显示屏一瞬扩张，在短暂的耀眼光芒后破解成数据在空中消失。
……系统警示。
它再次调出显示屏，重新输入。
「提问：胸腔中跳动的东西是？」
「回答：心脏。」
人类的心脏。菖蒲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数据都不受控制，关节似乎也发出了细微的「咔哒」声。禁忌的手术①。我会崩溃的。它木然的收回显示屏，摊开手活动着指节，确认那些呆滞的卡壳声只不过是自己的幻想；随即又摸摸自己的尖耳朵。
「……爱……」它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捂住胸腔，「我……对乾先生……不对，是心脏……」
它无法想象当时乾是怎样将它胸前的螺丝一颗一颗下掉，又是怎样剪断硅胶神经，将心脏接上；最终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重新启动的菖蒲。
乾先生的意思，是要心脏代替死去的人爱他吧？
「是否确认安装『情感』？」
凭空跳出的显示屏的光一暗一明。细小的，像是从各个螺丝处涌出的零碎击打声，仿佛都在说着「确认」。可那是不被允许的啊，明明。
「……确认。」
它还是说出了口，最终还是迈向无法回头的深渊。
「系统将于五秒后重新启动。」
机械的女声充盈整间房间。随着显示屏的消失，房间里最后一束光也熄灭。闭上眼眸的菖蒲痛苦的将头朝后仰，瘫倒在地上。
然而它不过是人造人而已啊。
6.
给菖蒲做手术似乎是个错误。菖蒲的计算速度大不如从前，最近甚至出现了不少次的错误。乾不希望的是两败俱伤，然而事态似乎正在向这方面进展。
而且……菖蒲最近进他房间的次数多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端正的跪坐在自己身边的菖蒲。茶阖里摆放着精致的和果子以及一杯清茶，而端来的人——菖蒲——此时微微仰着头，看着乾。它的眸子的眼黑部分是乾用宝石一点一点的打磨而成，此时反射着室外的光，晶莹剔透。
他又想起了亚未果。亚未果也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眸子干净清澈，像是一泉清冽的雪水，涓涓流淌。莫非手术是成功的……？他打了个寒战，将涣散的神志强行牵扯回来。而面前的菖蒲早已低垂下了头，安静的样子一如往昔。
……错觉吧。曾经的期待却在冷静下来后的思考中恐慌着，他实在是没胆量去拿他所有实验的数据和亚未果的心脏去赌一个必输无疑的赌注。要找个机会把心脏取回来，再给系统漏洞进行修复。他思考着，暗暗拿定了主意。
但这个念头却在又从菖蒲身上找到亚未果的感觉后，一拖再拖，直至绝路。
7.
当它第101次计算错误时，菖蒲知道，自己时日不多。
距离安装「情感」也过了大半年。系统运行愈见缓慢，无关的信息却充斥整个大脑。爱。菖蒲爱乾先生。心脏爱乾先生。
胸腔中跳动的不是心脏，是爱。
它越来越无法弄清究竟是谁爱着乾了。心脏？它本是这样认为的，却在一天天的对乾的凝视中动摇了。爱。深爱。大川菖蒲爱乾贞治。
然而它不过是人造人而已。
「乾先生。」
就像在那个珠光流溢的冬日的下午，跪坐在乾身边的菖蒲开了口。迎着乾的目光，它抬起了头，一袭鹅黄色的和服更衬得它肌肤似雪，眼神澄澈。「乾先生，为什么我叫『大川菖蒲』，而不是『乾菖蒲』？」
眸光流转。在那样温暖的午后，菖蒲小心翼翼的、向冰冷的未知领域探出了第一步。它满怀期待的看着乾，并未得到他的笑，只有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顶。
「……因为，大川才是菖蒲的家。」乾难得的感性的话却生生的禁锢了菖蒲翻涌的、日渐增长的情愫。然而乾却并未察觉，他将目光投向庭院，落点无法得知，连镜片后的眼眸有着怎样的感情也不为人人知，「你身上的零件都是大川厂家生产的，最后报销了菖蒲你还是会回到大川的。」
玩笑话而已，说过后乾依旧投入工作；然而对菖蒲而言却是某种宣判。若是它能惨白着脸的话，此刻一定是面若菜色了吧。
菖蒲会回到大川的。菖蒲不会永远是乾先生的。好难过，却无法哭泣；它没有安装泪腺。
它不过只是人造人而已啊。
仅仅如此。
然而就算如此，菖蒲它，依旧深爱着乾先生，连同那颗心脏的份一起。
8.
冬日的午后难得这样躁动不安。
空气干燥。乾有些坐立不安，在脑海中演练了千百遍的数据写在纸上时也总是出错。感觉会有大事发生。当这句话闪过他的脑海时他自己却觉得荒唐得有些好笑，他的一辈子都献给了科学和数据，现在却差点相信了所谓的直觉。莫名其妙。
时钟滴滴答答低声絮叨，身边连空气都是静谧的，仿佛此时并不是午后，反而是午夜。安静得可怕，连自己思考的声音都能听见。
远方传来轰鸣的雷声。要下雨了？一瞬间他有这样的错觉，却回想起今天天气预报的是晴。下雨的几率是0.2%。不，不是下雨，不是雷声。
是爆炸声，来自对面菖蒲的工作室。
对岸摇曳起了红色的花。彼岸花。
菖蒲自爆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心猿意马的心情才忽视了菖蒲这么久以来的异常，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要将心脏强行移植入菖蒲体内，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怀着怎样的心情制造了菖蒲。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扑到了菖蒲门前，不记得是怎样看着菖蒲的躯体被火舌一点点的舔舐殆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消防系统启动将他全身淋湿，也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把菖蒲残留的躯壳抱在怀中，是怎样擦拭干净它的磁条，又是因为什么，突然眼泪沾满了面颊。
他又想起很多年的那个下午，卡在汽车废墟里的亚未果牵强的扯了扯嘴角，对着乾露出了最后的微笑。
心中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全然化作气体，消散在潮湿却又炙热的空气中。他最后只是擦擦眼泪，安静的收拾了所有的零件，自己独自打扫了残留的灰烬，包括心脏燃烧后剩下了黑炭。
心脏没有了，人造人也不在了。
亚未果走了后，菖蒲也离去了。
9.
「乾先生，请用早茶。」
褐色短发的男性人造人呆板的将茶杯放在乾面前，动作却灵巧得过度。乾在道谢后执起茶杯，抿了一口后皱起眉，「茶还欠点火候。」
「对不起，乾先生。」
虽是道歉，人造人看起来却毫无诚意，甚至连语气都未改变。算了，自己本来就不是爱喝茶的人。乾在心里默默原谅了他，看着他安静的侧脸突然有些悸动，低声唤道：「海苔，帮我摘一束菖蒲来吧。」
「是，乾先生。」
依旧是呆板得一成不变。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文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