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7、Vol.12死幕(二) ...
-
虽然谈话间免不了上位者特有的傲慢,但鲁贝利耶的确不像是找她来问罪的。
除了中央厅的秘辛,鲁贝利耶接下去还告诉辛西娅另一件更让她惊讶的事:“你的心脏其实早就被圣洁修复,十几年前我曾提请将你解冻重新投入战场。”
辛西娅从他的话音猜到了结果:“也被压下来了吧,不然我不会现在才回来。”
就结果而言那个“某人”的所作所为对她有利,但这不见得是什么好事,真心待她的人只希望她入土为安,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却让她在这种时候重回战场。
——这个一切暗影都开始浮出水面的时候。
究竟是巧合?还是蓄意而为?
鲁贝利耶危险地眯了眯眼:“我猜几个月前下令唤醒你的人也是‘他’。真是狡猾的人啊,在中央藏匿了这么久竟然没有露出一点马脚。”
“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得到那个人的线索,劝你还是放弃吧,我什么都不知道。”辛西娅站起来打算离开。
诚然他们身后都潜伏着暗影,但她不愿意与眼前这个比暗影更加捉摸不透的人讨论这件事。
鲁贝利耶锐利的眼风扫过来:“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可以走了?”
“有话直说,”辛西娅皱起眉,“不要拿你和人勾心斗角的那一套来对付我,如果是前几天的事,我说了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对你的恋爱故事没有兴趣。”鲁贝利耶指了指沙发,显出不容违抗的姿态,辛西娅只好坐回去,“除了千年伯爵,其他诺亚不过是敌方强大的战力而已,只要我们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就不足为惧。但是,有一个人不一样。”
柔滑的语调拉得意味深长,辛西娅终于明白他的目的。
一切拐弯抹角都指向那个处在漩涡中心的人——
“涅亚。”
“哦?十四号叫这个名字吗?看来你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对诺亚一族‘一无所知’呀。”
“我没有向诺亚出卖过教团,反过来也一样。”这一点辛西娅问心无愧。
然而鲁贝利耶并不满足:“十四号并非普通的诺亚,他是这场战争的裂隙,也就是突破口。听说三十五年前你们曾经联手过,我只要你告诉我他是不是真的打算杀死千年伯爵和诺亚一族。”
辛西娅知道中央一直都在追查十四号,但她没想到鲁贝利耶竟然掌握了他不该掌握的情报。
“是克洛斯告诉你的吗?”她想到唯一一种解释,“所以你来找我验证他告诉你的东西?”
鲁贝利耶给了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马利安这个人说的话不能太当真。如果十四号真的想要杀死千年伯爵和诺亚,那么他就不完全是敌人,虽然存在隐患,但能用上的力量不用白不用。”他停顿了一下,沉声道,“而且他很可能就是结束这场战争的关键。”
“结束战争?”辛西娅愣住了。
盘桓不去的迷雾里现出未曾留意过的第三条路,她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陷入了一个误区——
战争并非必须以胜负告终,如果从根源上将它消除,伤痛是否就能结束?对立是否也就不复存在?
她盯着鲁贝利耶:“你现在代表中央,还是代表你个人?”
中央追求的结果是信仰的光辉胜利——只有胜利,因此战争和牺牲都必不可少,任何人都只是增加胜利可能的砝码,即使死去也有其重量可言,但辛西娅知道身为砝码的许多人投身战争只是为了一个和平的愿景,这其实与教廷的意志相悖。如果鲁贝利耶依然是中央的发言人,那么他们就没有必要再谈下去。
鲁贝利耶靠在椅背上,手指敲了敲木质扶手,他同样盯着辛西娅,似乎也在审视她。
“自从百年前向圣洁献上‘圣女’的那一天起,鲁贝利耶就为了这场战争而存在,为此我们不择手段,忽视无数个人的苦痛。”他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份罪状,岁月堆积在眼角的皱纹里,眼中却闪烁着与衰老截然相反的光芒,“然而牺牲必须有所价值,中央已经不值得信任,我要按我自己的方法行事。”
话已至此,再多否认或隐瞒都毫无必要,辛西娅回应了他以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投出的诚意:“涅亚是说过想要结束战争、解放诺亚一族,但我不知道这和他杀死他的族人有什么关系。”
“只要确认这一点就够了,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行为和结果。”
鲁贝利耶起身走到书桌后面,径直穿过躲在那里的亡灵,亡灵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
辛西娅看着这站在一起的一生一死两个鲁贝利耶:“马尔科姆,你还在对族人的死耿耿于怀吗?”
鲁贝利耶正在开抽屉的锁,听到他的名字和这个问题没有丝毫动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木匣,走到辛西娅面前递给她:“马利安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匣中的东西出人意料,是一只银色的魔偶,与亚连持有的蒂姆甘比长得极像,只是正面的花纹并非等臂十字,而是一轮新月。
辛西娅想了很久,才记起克洛斯曾在三十五年前答应过要给她做一个魔偶。
她轻轻将魔偶捧起来,魔偶颤动了一下,缓缓张开双翼,就像新生儿第一次睁眼看见这个世界。
一张花边的便签纸露出来,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
“塞勒涅……是你的名字吗?”
魔偶抖了抖翅膀,慢吞吞地飞到辛西娅肩上。
“这个魔偶没有登记在案,用的是经过加密的私人频道,只有马利安、你和我可以使用。”鲁贝利耶示意了一下领口精致而不起眼的领针,“预防万一,不是迫不得已的时候不要使用它。中央和我现在都需要确认亚连·沃克的安全性,在那之前马利安会被扣押在中央厅,我会尽快让他回来,毕竟最重要的事他见到沃克才肯说。”
“你已经和他结盟了吗?”辛西娅问道。
“是‘我们’。”鲁贝利耶纠正她,“我可以不再追究你和诺亚的私情,相应的你必须为我所用。世界上没有无用的棋子,藏在中央的那个人迟早会来找你,到时候你知道要怎么做。”
“我知道了。”
辛西娅叹了一口气。
也许她选择了一条更复杂的路。
谈完正事,鲁贝利耶以一种闲聊的语气转变了话题:“说起来,李室长打算给鲁贝利耶家死在人造使徒试验里的人立碑,你知道吗?”
亡灵闻言飞快地从书桌后跑出来,辛西娅看了它一眼,点点头。
“怎么,你们想把鲁贝利耶和教团的罪行公之于众吗?”
“你怕了吗?”
鲁贝利耶嗤之以鼻:“存在就是事实。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人理应堂堂正正被人记住。”
亡灵满是期待地望着他。
“但要等到战争结束之后,”鲁贝利耶完全感受不到亡灵的目光,“到了那时再清算是非功过也不迟,我有预感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那一天……你在看什么?”
他忽然留意到辛西娅的视线,疑惑地看向身边,亡灵正对上他的眼睛,但他眼中只映出地毯的花纹。
就算站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上,活人和死人依然分属于两个世界。
亡灵沮丧地垂下头。
“你出来吧。”
像冰块撞击一样清脆但并不寒冷的声音传进耳中,亡灵猛然看向辛西娅:“可以吗?”
“当然,本也打算让你们见一见的。”
马尔科姆·C·鲁贝利耶生来就是一个拥有绝对自信的人,他对自身的信任就像对其他所有人的怀疑一样坚不可摧。但在这个清晨,他头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到了老眼昏花的年纪。
空气里浮现出一条白色的虚影,转眼之间变为身着白色连衣裙的瘦弱人体,一头干枯的长发分开两侧贴着脸颊垂下,面色惨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细看之下还浮着一些青灰的斑。
鲁贝利耶立刻在心里做出判定——非人类。
他倒退几步,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当然不是出于对鬼怪之说的畏惧,而是想到这东西也许一直都跟着他。
完全称不上友好的反应使亡灵更是怯怯。
辛西娅简单地解释过前因后果:“毕竟是你的亲族,我想应该让你知道。”
鲁贝利耶一言不发地听着,亡灵试探地向他走近一步,这一次他不再退开,冷静到近乎残酷。
直到亡灵一步一顿地走到他面前,他才以毫无起伏的语调问道:“那么,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理所当然不可能出现抱头痛哭的感人场面。
辛西娅摊了摊手,从沙发上站起来:“我答应她的事已经做到了,现在是你们的家庭时间。”
“辛西娅……”亡灵不安地看着她。
“比起我,你应该更想留在族人身边吧?虽然这位先生看起来很可怕,但说不定其实是个好人。”她开了个玩笑,而后拿起她的画走向房门。
鲁贝利耶在背后叫住她:“这次就算了,往后你的任务都会有‘鸦’随行,说话做事注意一点,那只魔偶不要被别人看见。”
塞勒涅闻言钻进辛西娅的衣领里,与头发相似的颜色使它与环境融为一体。和制式魔偶不同,塞勒涅明显更富有智慧,辛西娅对这份迟到的礼物十分满意。
“我会注意的。你们聊吧,告辞了。”
她对亡灵安抚地笑了一下,开门走出去。
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辛西娅不得而知,那之后亡灵依然终日四处游荡,但她发现它几乎成了鲁贝利耶放在总部的耳目,这是连他最亲信的霍华德·林克监察官都不知道的一条暗线。
很显然,比起对亲眷的顾念,鲁贝利耶更倾向于把亡灵当成“可用之物”。
亡灵本身却没有被利用的不快,反而觉得自己拥有了价值。
“马尔科姆还说他以后回到中央也会带上我!”它兴致勃勃地说。
也许这种相处模式比相亲相爱更适合鲁贝利耶冷硬的作风吧。
辛西娅换上团服,从亡灵手里拎起沦为玩具的塞勒涅,团起它袖珍的身体收进口袋里:“你觉得开心就好。”
说完之后她走出房间,与身着黑袍的‘鸦’共同奔赴新的任务地点。
两个月后,克洛斯才从中央回来。
那时候辛西娅刚刚在“鸦”的监视下处理完最后一波恶魔,塞勒涅在爆炸声中向她传达了鲁贝利耶的口信,当晚她就以需要休息为由回到总部。
这个理由十分正当,因为她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离开过战场。不仅是她,在这两个月间所有驱魔师出战的频率都大幅提升,几乎每天都奔波在外。
科学班对方舟的解析大有进展,这让中央彻底改变了战略,总部和各分部均由行政科研机构向战时堡垒转变,所有部门全面协调运转,以分设在世界各地的方舟之门为跳板,令支援部队和驱魔师省去以往耗费大量时间的调查、联络和赶路过程,直达任务地点,行之有效地将除魔效率最大化,可以说驱魔师已经完全成为名副其实的武器。
即使如此,至今也没有一个驱魔师有所怨言,因为恶魔依然横行于世。
相较于源源不绝的恶魔,诺亚一族则再一次销声匿迹,至少据辛西娅所知没有哪个驱魔师遭遇到诺亚。结合缇奇语焉不详的只字片言,她更加确定千年伯爵留着教团意在“心”之圣洁,毕竟只剩下十几个驱魔师的教团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而一旦教团覆灭,“心”将再次蛰伏。
鲁贝利耶的预感也许没有错,就连千年伯爵也迫不及待地想要为这场战争画上终止符了。
穿过方舟之门回到总部时,正好碰上亚连从另一扇门走出来。相较于上一次所见,他的灵魂发生了更加明显的异变,逐渐倾向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形态,以至于显出交错的混乱。
“好久不见了,辛西娅小姐。”少年的笑容依然温和又有礼,看起来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辛西娅点点头:“好久不见。”
门里陆续走出其他驱魔师,竟然还有不少人。为首的拉比见到辛西娅十分惊讶:“你也回来了啊?前几次回来都没有看到你,又被‘上面’那家伙指派了特殊任务吗?”
所谓的“特殊任务”是鲁贝利耶为辛西娅两个月前的失踪编造的理由。中央特派监察官和教团总司令都没有置喙,即使有再多疑问,其他人也会吞进肚子里。
辛西娅分别与每一个人打过招呼,才回道:“不,我申请了休假。这次怎么出动了这么多驱魔师?任务很棘手吗?”
她看了一眼站在亚连身边的林克监察官。
——多名驱魔师,外加一个“鸦”,恰好在克洛斯回总部的这天回来,想必是鲁贝利耶的安排,毕竟他需要亚连让克洛斯开口。
几人一起走出调度室。
“是圣洁夺回战啦,这一次的圣洁跟一个很会下棋的老头一起下葬,那个老头非要别人在棋盘上打败他才肯交出圣洁,所以拖了很久,恶魔也一个接一个地跑来了。”拉比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可见书人不仅见证历史,连讲故事都得心应手,“最后是后面那个两颗痔赢了棋局,他还挺有一手的。”
“两颗痔”的林克一本正经地抗议道:“请你夸奖别人的时候不要随便加上无礼的绰号。”
“明明是很贴切的绰号。”拉比对他做了个鬼脸,回头继续对辛西娅说,“总部要求我们把圣洁带回来,我们索性全都回来了。对了,听说克洛斯元帅也回总部了?”
辛西娅有些意外:“是谁告诉你的?”
“李娜莉告诉亚连时我听到的。”
李娜莉的消息来源只可能是科姆伊,而科姆伊的消息来源除了鲁贝利耶不做他想。
亚连小声说:“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还不能让我见师父。”
“我想这一次你能见到他了。”
亚连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辛西娅:“啊?”
“亚连!”
李娜莉从走廊另一头快步走来。她又换回了黑色的团服,脚上却不再是能够破坏恶魔的长靴,只是一双普通的低跟皮鞋。
科姆伊至今都没有让李娜莉与圣洁同步,但鲁贝利耶一直在向他们施压,对中央抱有二心并不妨碍鲁贝利耶继续做一个称职的监察官,只怕科姆伊支撑不了多久,李娜莉本人也在为无法战斗、只能眼睁睁地送同伴上战场而焦虑。只要她还渴望战斗,圣洁都会回应她,而那却是科姆伊最不想看到的事。
此时李娜莉没有人后才会流露出来的忧心,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欢迎回来,各位。亚连,哥哥让你去司令室一趟,你现在方便吗?”
“没有问题。”亚连大步走向她。
司令室和驱魔师的住所在两个方向,一行人互相道别。
辛西娅的门口依然站着一个来自中央的卫兵,就算已经成为“盟友”,鲁贝利耶的禁足令也没有半点水分,任务以外的时间她都必须留在房里寸步不离,若非能够自己制造水,她连澡都洗不了。
房门刚一关上,塞勒涅就从口袋里飞出来落在窗台上,辛西娅打开橱柜、抓了一把从杰利和鲁贝利耶那里积攒下来的糖果放在它面前,等她洗完澡出来时,塞勒涅脚下只剩下一叠彩色的糖纸。
浑身都轻松下来,她取出闲置许久的纸和画笔,坐在窗台前,炭笔逐渐在纸上勾勒出一个饱满的圆,塞勒涅一动不动地趴着,做一个合格的模特。
当这幅画快要画完时,塞勒涅突然张开嘴,沙沙声响传出来,辛西娅立刻在房门上加盖一层厚冰以隔音。
噪响消退之后,她听到了克洛斯的声音——
“亚连,你移植了十四号的记忆,是让他能够复活于现世的‘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