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我们共同拥有的淡紫色朝霞》圆圆月

4、无词之歌

　　隔了一天未见，黎晗光在风尘仆仆回到旅馆后，扔下行李便朝浅田家跑去，迫不及待地想与他分享旅行中的所见所闻。
　　“浅田君？”翻过石墙，她唤了几声，却无人回应。
　　不一会儿，房间里传来了低低的咳嗽声。黎晗光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动门把，走了进去。
　　木质的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零零星星的光线从角落射进来。浅田彻半倚在床头，披着外套安静地坐着。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亮了亮，却又迅速黯淡下去。
　　她舒了一口气，笑道：“你怎么不回答我呀？”
　　彻平还是没有说话，下垂眼带着浓浓的忧郁，没有半点喜悦之情。
　　黎晗光觉得气氛不同往常，有些尴尬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浅田彻一直沉默着，直到黎晗光的心中开始发慌，他才生硬地回答：“没事。”
　　她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彻平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冰凉得如同冬日的海水，没有丝毫温度。
　　“浅田君，你今天怎么了？”
　　“我说了没事。”他提高了音量，面无表情道。
　　她回到旅馆顾不上休息就来找他，却莫名其妙地被他用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心中升起隐隐的怒气，她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你莫名其妙闹什么脾气啊！”
　　“对不起。”沉默了一会，他扭过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想休息了。”
　　这是第一次，他对她下逐客令。
　　黎晗光想不明白。她以为自己已经和他靠得足够近了，谁知在下一秒，他又一把将她推开，将她拒之门外。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转身离开。出门时正好碰上俊介回来，她连忙上前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俊介的笑容带着苦涩，犹豫了片刻，才有些为难地开口：“今天你没来和彻平一起看日出，他傻乎乎的从早晨等到了中午。他以为你回国去了，一直失魂落魄的，还特地拜托我去询问福山太太，直到确认你还没退房，才安下心来。”
　　黎晗光愣住了，一股凉意从指间浸润到心头。原来，是她违背了自己许下的誓言，还自以为是地责怪彻平喜怒无常。
　　她心虚得无以复加，支支吾吾道：“真的很对不起，我……昨天临时改变了行程，没来得及赶回来。”
　　俊介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不必道歉的，你能陪着他，我已经很感激了。彻平的身体一直很不好，很少出门，也没什么朋友，从小到大，失去了很多同龄人应该拥有的东西。你的出现改变了他的生活，或许连他都没发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改变，也没有意识到，你在他心里究竟有多重要。他太依赖你了，所以害怕你突然不告而别，又留下他一个人。”
　　就好像长时间被困在黑暗中的飞虫，终于得到了一丝微弱的光芒，在鼓起勇气诚惶诚恐地去触碰时，光芒却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种失落，她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
　　“因为你的到来，我看到他在慢慢变得开朗，变得乐观，我真替他感到高兴。我知道这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可我不想去阻止他，作为他的哥哥，我很自私地希望他能得到快乐。”
　　俊介的眼神很是真诚：“他知道你马上就要回国，不可能一直陪着他，只是还不愿意承认罢了。请给他一点时间，他能想明白的。”
　　黎晗光咬着唇，压抑住自己心中快要溢出的酸涩感，点了点头。

　　第二天的黎明之前，黎晗光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来到石墙边，却意外地看到彻平坐在那里。
　　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站在原地忐忑地看着他。彻平朝她微微一笑，挑了挑眉，那神情好像在问，为什么不过来。
　　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黎晗光在他身边坐下，听着他用一如既往的语调道早安，心中酸涩得无以复加。
　　她在心中组织好道歉的话语，却在打算开口的前一秒，听到身旁传来低低的一声：
　　“对不起。”
　　她惊讶地扭过头看着他。
　　“昨天我不应该那样对你。”他微微下垂的眼里带着真诚：“我们能相处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我还闹脾气，对不起。”
　　“你不该道歉的。”她的喉咙干涩得发疼，仅仅是说话都觉得无比艰难。
　　他摇摇头：“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我不该抱着不该有的期待，也不该奢望那么多不可能发生的事。我知道你不属于这里，总有一天你会离开。不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任何一天。”
　　他轻轻咳了几声，继续道：“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我想了很久，你走的那一天，不要来告诉我好不好。我不会和你说再见的，我不喜欢和别人说再见。”
　　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沉默着。
　　“拜托了。”他第一次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带着浓浓的鼻音：“我会当成你出门玩去了，就像往常一样。”
　　他微微下垂的眼睛里一如既往的，笼罩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落寞。
　　黎晗光的眼眶发烫，咬着唇点了点头。
　　彻平终于弯起了嘴角，语调也轻快起来：“光，能不能帮我把房间里的吉他拿出来？”
　　黎晗光努力地将心中的悲伤驱散开来，强撑着笑颜把吉他递给他，故作轻松道：“你还会弹吉他？”
　　“会一点。”他低头将吉他放到膝盖上，把额前的碎发拨到一旁。按着和弦的手指修长，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干净的吉他声夹杂着海浪的声音，飘荡在这片还未完全苏醒的冲绳之海上空。
　　“这个旋律……”黎晗光惊喜地瞪大眼睛。这是在彻平生日那天，她哼唱的曲子。
　　他笑了笑，突然停住了拨弦的手，小声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没告诉你。”
　　“嗯？”她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第一次见面那天，你不是来我家捡帽子，结果回不去了吗？”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低下头：“其实，我一直在房间里看着你。”
　　“啊？”她大惊失色：“那你为什么还……”
　　他噗嗤一声笑起来，眼里带着狡黠：“你那天的样子太好玩了，想多看一会。”
　　“你…….”她又好气又好笑。
　　他的眼睛弯成月牙状，认真地回忆着那日的情景，忍俊不禁：“你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好像一只小鸡仔被人拎起来扔到水里。”
　　“你这是什么形容啊！”黎晗光捶了他一下，忍不住抱怨道。
　　“然后腮帮子鼓鼓的坐在墙边生闷气，还乱扔石子。”他瞟了她一眼，忍住笑继续道。
　　她越听越难为情，伸过手试图捂住他的嘴：“我自己都记得啦，不用你帮我回忆！”
　　“我好久没那么开心过了，”他看着远处的海平面，笑得很是温柔：“所以我当时就想着啊，如果能把你留下来就好了。”
　　黎晗光听着听着，也忍不住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可是彻平，再过不久我就要走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