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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除恶 ...

  •   七月流火,每年到了这个季节,烈日就收起嚣张气焰,像个失势的官员,早晚夹着尾巴上下起落。在距离京城三十里的锦县,县衙已敲过第一遍梆子,官差们一一来到衙门,按部就班开始日常工作,在官员懒惰成风的弘德年间,锦县县衙这种勤勉的办事风貌是相当难得的。这全靠县令向渊的大力整顿,这位老爷年纪很轻,刚刚二十出头,上任不到两年便雷厉风行的革除衙门内的弊制,并严守戒规赏罚分明,着实使死气沉沉的衙门换了番新气象。
      可是这几个月来,这位年轻有为的官员陷入了深深的苦恼,尤其是最近十来天日夜发愁,几乎到了寝室难安的地步。
      辰时衙门的县丞到书房请安,向渊正面窗而立,从几案上尚未熄灭的灯盏推断,他又在这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县丞明白老爷心事,可这心事不是他们这些小官吏能解决的,纵是想替上司分忧也无能为力,只好行礼道:“大人,差役们都到已齐,该办公了。”
      向渊静默不答,背在身后的手却开始紧握颤抖,县丞久不见回话,又说了一遍,话音未落向渊突然转身怒吼:“我这衙门里要差役有什么用!坏人不能抓!案子不能办!干脆关门大吉,大家一起回老家种地算了!”一气之下举起一方砚台砸个粉碎。
      县丞吓了一跳,却能够理解向渊的心情,他这通气憋得太久,今日能发泄出来也是好事。向渊砸完砚台稍微平静了些,后悔不该对下属撒气,问:“吴家的人还在外面吗?”
      县丞回道:“是,吴娘子和她婆婆一直守在衙门外,连铺盖卷都搬来了,她说老爷一日不为她丈夫伸冤她就一日不走。”
      向渊清秀的脸此时冷峻阴沉,听到这情况,两排银牙更咬紧了些,吩咐知事:“你叫人送些馒头稀饭给她们吃,眼下虽说是夏末,但早晚天气很凉,那吴老娘七十多的人了恐怕受不住,你领几个差役在外面给她们搭个草棚避风。”
      县丞大吃一惊:“大人这可难办,吴家婆媳在这里扰乱公务,论理是该乱棍打出去的。您再给她们搭棚子,那不但助长她们气焰还丢咱们衙门的脸,全京城大小官吏都会看大人笑话的。”
      这话像一把扇子,将向渊歇下去的火气扇得烈烈而起,他怒道:“咱们早就是京里的笑话,还谈什么脸不脸!”他抓起案上厚厚一贴卷宗诉状掷到县丞跟前“你自己看看,这些都是那黄盛犯案的罪状,霸占良田、强买宅地、抢掠民女、殴打乡邻,单是我上任这两年他就积下整整七十一条罪案,如今又为争夺坟地将吴举人殴打致死,这样无恶不作的歹徒摆在眼前,我身为一方父母官不能为民除害,还一再任这厮逍遥法外,百姓怎不戳我脊梁骨,我还戴这乌纱帽做什么!”
      那些文件县丞全都看过,向渊所说的黄盛是当朝宰相杨林的家奴,六年前,也就是大綦宣武十二年三月,大綦帝国的一代明主宣武帝驾崩,同年九月,年仅十岁的皇太子温溶月登基,改年号为弘德。因弘德帝年幼,朝政多由先皇钦选的几位顾命大臣协助管理,这几位大臣因此权倾朝野,其中还属弘德帝的老师,原太阁学士杨林最为得势。这杨林状元出身颇有才名,早年被先皇点为翰林入侍东宫,负责教授温溶月诗书。温溶月非常尊敬这位老师,平日不敢直呼其名,而是谦恭的称他为“杨先生”。如今温溶月即位,杨林的官位扶摇直上,不到半年便被任命为右相,位居百官之首,顺理成章的把持了朝政。如果杨林尽心辅佐新帝,那么大綦帝国会一直维持国泰民安的盛世,可惜和许多乱国奸臣一样,他也是个利欲熏心的伪君子,一朝得势便开始结党营私搜刮财物,仗着弘德帝宠信肆无忌惮,朝廷正直官员纵是不满,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朝廷就这样陷于黑暗。杨林的许多家奴依仗主子权势在各地作威作福,巧取豪夺鱼肉百姓,为首的这个黄盛外号“黄天王”,最是凶暴狡诈,这几年在京城一带横行无忌,俨然是当地一霸。向渊上任后不断接到状告黄盛的诉状,对这恶人早已深恶痛绝,可他只是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又从不攀附权贵,要和黄盛背后强大的恶势力作战,无疑是蚍蜉捍大树,如何拔出这颗社会毒瘤正是长久以来困扰他的难题。
      午饭后天边飞来大片黑云,不一会儿暴雨倾盆而至。向渊担心吴家婆媳淋雨,便带上雨具前去看望。那苦主名叫吴阳忠,是城外安乐村一个不仕的举人,日前因拒绝黄盛求购坟地的无理要求被其手下恶奴殴打身亡,吴家人丁单薄,只有吴妻和老母两人。吴娘子性情十分刚烈,丈夫亡故以后不断到衙门告状,请求向渊法办凶手,在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毅然背上年迈的婆婆到衙门口坐守,誓要告倒黄盛替丈夫讨还公道。这时见到向渊,立刻扑上去抓牢裤腿磕头哀求,情状凄惨无比,向渊心酸无奈,是夜望天兴叹忧愤不已。
      向渊身边有个王妪,早年是他的乳娘,去年被向父从家乡送来陪伴儿子。当晚王妪到书房看望向渊,见他面色愁苦便问:“少爷近来为什么事烦心?我看你清减了许多,千万别别愁出病来。”
      向渊和王妪感情深厚,一直将她当成母亲看待,忍不住把心中烦恼一股脑倾吐出来。王妪不吭声,半晌才说:“少爷,你知道你出生时候的事吗?”
      向渊原想得到一些安慰,不想乳娘竟转问起这种没要紧的事,便闷闷不乐的回答:“听说过,我出生那晚有一颗明星从天而降,直坠我家院落,据说有人还听到瓦片碎裂的声音。”
      王妪面露微笑:“是啊,后来老爷请道士卜过吉凶,道士说你是天上的文昌星下凡,今生注定有一番大作为。事后证明他算得一点没错,少爷打小聪明伶俐,论读书咱们老家方圆几百里没一个赶得上。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后来连中解元会元,前年秋试更被皇上钦点为头名状元,天下都知道少爷的名声,不仅光宗耀祖,咱们老家几十万乡民也跟着沾光。”
      王妪说得神色飞舞,话语间充满了自豪感,向渊却只是赔笑,并不觉得欢喜,心想自己如今被豪强欺压,这官做得实在没半点意思。
      王妪又说:“少爷读的书只怕比老太婆吃的米还多,学问自然好得了不得,该知道那文昌星是专门辅佐皇帝的星宿。当年散宜生就是文昌星转世,他辅佐武王打败纣王那一班妖邪,让老百姓过上太平日子,少爷难道不该以他为榜样吗?要知道这世上邪终究不能压正啊。”
      向渊经过这许多天苦思,本已有意和黄盛拼个鱼死网破,只是考虑到接下来必定遭受杨林打击报复,所以一时间还拿不定主意。此时得到最亲近的乳娘鼓励,顿时斗志昂扬,他自小的抱负就是“济苍生安社稷”,要是连一个小小的恶霸都铲除不了,那当年不是白读那么多圣贤书了。
      他送走王妪后用心筹划一夜,想出一条计策,次日天亮即下捕文命一队捕快去黄盛家拿人。捕快们本是不敢去的,奈不住县令下令,只好硬着头皮去了。果不其然黄家的奴才们个个目中无人,竟拿刀拿棍将捕快们赶了出去,黄盛在家里花天酒地,根本不露面。
      捕快们垂头丧气回来复命,向渊怒极反笑,说道:“好一个大胆的黄盛,本官今日倒要亲自会会他,看他是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说罢下令召集手下所有差役,亲自提剑领他们去捉人。
      差役们素来只知县令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偶尔看他耍耍枪棒,也都道是业余消遣。今日见他脱下官服,打扮得武夫一般无不目瞪口呆。向渊敢这么做却不是自不量力,他喜欢读书,但不是书呆子,平日也常常钻研兵法学习武艺,虽称不上武林高手,但对付几个流氓混混还是绰绰有余。当天他领着四五十个差役气势汹汹前往黄盛家,沿路百姓见这阵势还以为强盗上街,仔细看才发现领头的是县太爷,无不惊讶称奇。
      一行人不多时到达黄盛住宅,向渊命人传话,黄家的奴才们看对方人多,料想来者不善,赶忙禀报黄盛。也是黄盛嚣张惯了,听说县令亲自带人来捉他,竟命人紧闭大门拒不出见。向渊今日抱定除害决心,非收拾掉这恶霸不可。当下命差役们砍倒门外一株大槐树,以这根槐树做冲槌撞开黄家大门。
      黄盛没想到这小小的芝麻官会破门而入,顿时惊惶,率领一帮家奴操铁器棍棒冲杀出来。差役们从未见过如此凶蛮的狂徒,不免有几分惧色,向渊从容镇定,大喊道:“这刁民持械拒捕,尔等与我拿下!有功者赏银十两!”
      他一边说一边拔出佩剑带头冲杀过去,差役们见堂官大人身先士卒,又听说有赏,哪一个不争着卖命。黄盛等人尽管凶狠,也不过乌合之众,众差役蜂拥而上,一番搏斗将几个主犯放倒捆绑,其余从犯落荒逃散。向渊将凶犯押回府衙随即升堂审案,先把与黄盛有关的卷宗全部搬出来,再命属下分头请原告们到场。
      这些卷宗向渊审查过多次,人证物证都是现成的,此时一一举出由不得黄盛抵赖。向渊逐条细数黄盛罪行,喝问黄盛:“黄盛!你强霸他人财物,绑架良家妇女,更指使家奴打死举人,该当何罪!”
      听审的百姓们齐声怒吼:“死罪!死罪!”
      声如浪潮,黄盛未免发怵,但又想向渊一个小小的府尹在自家主公手下接饭吃,量他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于是高声叫道:“你这小毛官口气好大!我是杨相国的家人,你要是杀了我便是对我家主公无理!不出三日必叫你革职罢官!”
      向渊一直坐等他这句话,当场冷笑道:“大敢蟊贼,居然敢冒充宰相家人,杨相国身居高位万众景仰,怎会教出你这等无法无天的奴才!”
      他故意装傻,为得就是取黄盛性命,黄盛这慌了,急道:“我真是杨相国的家人,你派人去打听就知道了——”
      向渊岂容他多说,拍响惊堂木,厉声骂道:“无耻刁民!到了这种地步还满口胡言乱语,本官今日若轻判你,王法何在!”言罢命县丞飞笔写下判决文书,判定黄盛数罪并罚罪无可恕,依律处斩。
      黄盛战战兢兢朝堂上望去,那清清秀秀连胡须都没几根的书生老爷此时怒目圆睁声色俱厉,比阎王爷还凶狠三分,直吓得魂飞魄散,叫道:“你不能杀我!我要见相国!我要见相国!”
      向渊判了黄盛死罪,而依照法律处死罪犯必须上报刑部批准,迟缓几天被黄盛找来后台还是不能得手,所以必须现在结果他,见他大喊大叫正是求之不得。骂道:“咆哮公堂罪加一等!先打三百脊杖以儆效尤!”喝令众差役齐举竹批乱打,下手时宫商齐响,着体处血肉交飞,那黄盛顷刻之间化为肉酱,满城人无不称快。
      县丞见上司打杀了黄盛,担心杨林追究,向渊却说:“不妨事,我已写下书信解释,你代我呈交杨相国,他是有头有脸的人,料想不会为一个恶奴报复我。”
      县丞惴惴不安的去相府送信,这时杨林已接到黄盛家人求救正要出面说情,看了向渊书信才知道人已被当堂杖毙。向渊却假装不知黄盛和杨林的关系,只说现有一重罪刁民企图冒充宰相门人为自己开脱,自己依法制裁,此人吃刑不过已经死了,所以特写此书向杨林说明。
      杨林吃了哑巴亏,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的人品比向渊预计的还卑劣得多,平日睚眦必报,何况向渊杀了他的亲信家奴当着全京城人的面扫他威风?这奸相第二天便写信指使向渊的顶头上司京兆尹王平寻过将向渊革职问罪。他支手遮天,王平拿他的话当圣旨,立刻下手查办向渊。无奈向渊自来行止端方,一不贪污二不赌博,连妓院也不曾逛过,要给他罗织罪名还真是件难事。吏部侍郎为了交差,只好派人监视向渊,不择手段的揪他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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