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令如流》雾雨_

3、三

　　回到家时，夜幕已深。
　　亚瑟打开门，看见文森特蜷缩在沙发里，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打着什么，十指翻飞。
　　听那音效，应该最新款的格斗小游戏。
　　他轻声笑。果然还是小孩子。
　　听见声响，文森特欣喜地抬起头，也不顾自己控制的小人儿被对方一顿胖揍，跳下沙发跑到亚瑟身边，拉过他的手，在手心划着。
　　“饿。”
　　“你没吃饭？”看清他的动作，亚瑟皱了皱眉，问道。
　　“不会做。”
　　小孩儿委屈地写。
　　“所以一餐都没吃？”
　　文森特晃了晃脑袋，用手指认真地反驳他。
　　“不，早餐吃了的。”
　　早餐是我给你做的。
　　亚瑟感到额头上划过一条条黑线，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捡了个大麻烦。
　　“等着我回来给你煮饭？你来我家白吃白住么。”
　　他将制服外套脱下，随手扔在沙发上，佯装生气地问。
　　小孩儿吓得缩了缩脑袋，呜咽了一声。
　　不会说话，心智发育程度低于正常同龄人，又没有任何生存技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
　　亚瑟疑惑地瞟了他一眼，走进了厨房。
　　见他没有生气，文森特马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手舞足蹈地跟着走了进去。
　　“过来。”
　　他把文森特拉至身前，向他一一介绍厨房里的设备。
　　“鸡蛋、牛奶、蔬菜、肉等等所有的食材都在储存室里。这个是烹饪装置，以后想吃什么，输入程序，再把食材放进去。这东西会按程序自己操作，等它发出提示，把食物取出来就行。明白了？”
　　文森特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点点头，又摇摇头。
　　“以后我不在家就自己做。”他皱着眉强调，“饿坏了没人管你，知道吗？”
　　昨天他给文森特换药的时候，就觉得他的身板瘦弱得厉害，手臂纤细得一用力就能折断似的。再这样瘦下去，身体很快就会吃不消。
　　亚瑟回房拿了毛巾和一套新衣服，递给文森特。
　　“面条一会儿才能吃。先去洗澡，等下我给你换药。”
　　他想，既然自己心血来潮把他捡了回来，也该稍微负点责任。平日里家中只有他一个，冷冷清清毫无人气，也许多了这个麻烦的家伙，今后会热闹一些吧。
　　文森特听话地进了浴室，在里面捣鼓了一会儿，又皱着眉头出来了。
　　他的十根手指上都有伤，被亚瑟用绷带缠得胖乎乎的，根本解不开衬衣的纽扣。
　　更何况小孩儿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看那笨手笨脚的模样，放他自己进去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把自己弄疼不说，未愈合的伤口也容易感染。
　　亚瑟叹了口气，低声嘟囔了一句“小麻烦鬼”，带着他进了浴室。
　　浴室里蒸汽腾腾，淋浴系统已自动将水温调至最适宜人体的温度。他帮文森特将上衣脱掉，让他坐进未放水的浴缸里，自己则搬了把凳子坐在一旁，开始给他洗头发。
　　为了避免碰到脸上的伤口，亚瑟的动作轻柔又小心。
　　带着清甜香味的洗发波在他手中揉搓出丰富的泡沫，缠绕着他手指的发丝柔软而细腻。
　　随着亚瑟的动作，文森特舒服得半眯起眼睛，开始昏昏欲睡起来，脑袋也开始一点一点地摇晃。
　　“喂，别睡。”
　　还真把他当佣人了？亚瑟摇了摇文森特的身子。
　　文森特打了一个激灵，迷茫地睁大眼睛，坐直身体。
　　“小孩儿，你的爸爸呢？”
　　亚瑟打开花洒，一边冲洗着泡沫，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手中捧着的后脑勺左右摇了摇。
　　文森特的头发棕色偏黑，带着微微自然卷，此时沾上水稍微柔顺服帖了些。
　　今早起床那一头向四面八方翘着的乱毛，简直让亚瑟忍俊不禁。而且这小孩儿还喜欢蜷着身子睡觉，把脸一并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额头，把头发睡得更加惨不忍睹。
　　“妈妈呢？”他又问。
　　摇摇头。
　　“还有其他家人么？”
　　过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
　　呵，两个处境相同的人。
　　亚瑟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揉了揉他湿润的头发，语气不自觉变得柔和下来。
　　“那就跟着我过吧，反正你也没得选择了。”

　　帮文森特擦洗了身子，吹干头发，又换了新的药和纱布，亚瑟已疲惫得瘫倒在了沙发上。
　　文森特则神清气爽地坐在餐桌前，狼吞虎咽地吃着亚瑟煮的面。
　　困意渐渐侵袭。
　　生化智能人其实是不需要补充睡眠的。只是研发者为了让他们更接近真正的人类，换种说法是与主人的生活规律更加同步，为所有的Servant都设计了与人体高度相仿的生理体验。困意就是其中一种。
　　此时，体内的生物钟系统提示他，时间到了，该睡了。
　　亚瑟揉着太阳穴走回卧室，拿了一套被子和枕头出来，放到沙发上。
　　“这是你的。吃完自己把碗洗了，我先睡了。”
　　文森特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咬着面，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好像在问，为什么？
　　“昨天看你身体虚弱才让你睡床。以后都睡沙发，明白吗？”
　　亚瑟打了个哈欠，走进了房间。

　　夜里，亚瑟听见客厅某处传来“砰”地一声响，好像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他一推开房门，就看到某只把被子裹成一团的生物，从沙发滚落在了地面。
　　文森特睡得很不安稳。只有一张脸露在被子外，脸颊红扑扑的，时不时摇着脑袋，好像要把缠绕着他的梦魇驱赶出去一般。
　　亚瑟皱了皱眉，用手背触了触他的额头。
　　不出所料，发烧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弯下腰一个用力，将文森特扛到肩上，带回了房间。
　　没想到，光是喂药就花费了他不少功夫。
　　亚瑟想将退烧药塞进文森特口中，谁知小孩儿一尝到苦味就马上吐了出来，还闭紧了嘴唇死活不张开。
　　这两天以来，亚瑟的耐心已经损耗得所剩无几，见文森特还是不给面子，他索性将药扔进嘴里，按着文森特的后脑勺撬开了他的牙关，用舌头把药片往里面推，又不管不顾地灌了一口水，才强行让小孩儿把药咽了下去。
　　服下药以后，亚瑟又找了几个冰袋，敷在文森特的额头上，反复几次，才让烧热渐渐退去。
　　亚瑟浑身乏力地躺下，顺手摸了摸文森特的脸，却被对方一把捉住。
　　仿佛贪图他手上的凉意，半梦半醒的文森特把他的手放在脸颊旁边蹭了蹭，又顺着他的胳膊，爬进了他的怀中，
　　亚瑟细细地打量着这张毫无防备的睡颜，回想着这两天的生活。
　　这两天，只要在家，他就一刻不停地照顾着这个小孩子。
　　在此之前，他从未给除自己外的其他人做过饭，洗过澡，从未照顾过病人，也从未体验过回到家时，屋内灯火通明，有人在默默等着他的经历。
　　被人依赖的感觉虽然陌生，却也不坏。最重要的是，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算了，干脆就这样下去吧……
　　这样想着，他搂紧了近在咫尺的人，感受着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的体温，闭上眼睛。

　　第二天清晨。他一醒来，就看见怀里的文森特仰着脸看他，清澈的双眸中透着满满的歉疚。
　　“怎么，知道你给我添麻烦了？”他摸了摸文森特乱蓬蓬的头发，故作严肃地问。
　　文森特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拉起他的手，在上面一笔一笔地划着。
　　“对不起我什么也不会做”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你会丢掉我吗”
　　写完后，那只包着绷带的小手僵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缩回去。
　　亚瑟低低一笑，所有的不耐烦都烟消云散了。
　　他快一步捉住那只挠得他手心发痒的手指，握在手掌中，对面前的小孩儿柔声道：
　　“你什么也不用做，待在我身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