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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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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民十六区的叛乱,如同还未睁开双眼的婴儿,被扼杀在了襁褓之中。
枪林弹雨,硝烟遍地,炮火肆虐。断垣残壁中,时不时从何处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将飞行器停稳后。他慢慢地走着,开启眼中的电子扫描装置。
没过多久,视野中就弹出了发现目标的提示。
从扫描成像看,那是一个普通的叛乱区庶民,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四肢纤细,个子不高,初步判定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一步一步走到少年跟前。
似是连逃跑的力气也没有了,少年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颤抖着身子往墙角缩了缩。
他突然出手,一把扣住少年纤细的脖颈,指节微微施力,将它牢牢禁锢。滑腻柔软的触感,带着人类皮肤特有的温热体温,透过薄薄的皮肤传递到他的指尖与掌心。
少年脖子上悬挂着一个精致的银色小魔方,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着。
少年面色苍白却不动声色,因他近乎粗暴的动作艰难地仰起下巴,墨黑的瞳孔微微收缩,定定地直视他的双眼,仿佛无所畏惧。
他相信少年也心知肚明,只要他再施加那么一点点力度,就足以让这如同蝉翼一般脆弱的部位断裂在他手中。
至今为止他参加过很多次镇压叛乱的战争,杀过很多庶民,用过很多方法。这不是他第一次用手钳住人类的颈部,却前所未有的停滞了动作。
人类面对死亡时总是既绝望又不甘的矛盾着。他听过撕心裂肺的凄厉尖叫,看过惊恐万状的狰狞面庞,甚至还曾经有人趴在地上死死拖住他的双腿,一边涕泪肆流地求生,一边扭曲着身体做最后的挣扎。
那些人明明都知道他不会产生怜悯之心,却仍然抱着一丝渺茫而荒唐的生还希望,不停地哭泣求饶,直至生命终止。
一切毫无意义的挣扎与反抗都让他觉得烦躁又无聊。他有无数种方法让所有嘈杂在一瞬间归于平寂,他也乐于这样做。但他从未见过反应如此平静的将死之人。
这个孩子只是与他四目相对,在他身体最不堪一击的部位被钳制住时,没有疯狂地扭动躯干与四肢寻求解脱,也没有大声喊叫,甚至连一点声响也未曾发出。
这让他感到诧异,更确切的来说是疑惑。这不合常理。
他垂下眼陷入思考,手指下意识地收紧,直到察觉少年的身躯开始不住地颤抖,才缓缓释力将手松开。白皙柔软的肌肤在手指的压迫下泛着几道显眼的红痕,体温也悄然攀升。
不知为何,那温软的触感让他觉得有些留恋。
他晃了晃神,伸出手,用手背轻轻蹭了蹭那片还留着印迹的肌肤,却触到了些许冰凉的湿润。
他抬起头,看到透明液体源源不断地从少年的双眼中溢出,染湿了睫毛,顺着下巴的弧度慢慢滑落在他的手上。
少年终究还是在恐惧着。即使竭力克制,他的肩膀仍在颤抖,被泪水浸湿的双眸坚定地望着他。没有求饶之意也没有绝望之色,仿佛只是因为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代表着不屈服的执着。
他静静地看着少年,片刻,转身离开。
从置于后脑的广角镜头中,他看到少年始终倔强地望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直至从视野里消失。
或许是那异于常人的有趣反应令他消散了杀意,给少年放了一条生路,但这不意味着他会出手相救。
即使现在少年没有死在他手中,只要过上十分钟甚至更短时间,他也会被路过的生化智能人一枪结果,被燃烧蔓延的火舌席卷吞噬,或是被四处流窜的飞弹炸得粉身碎骨,毫无悬念地结束生命。
死亡是必然结果,所以生命在哪一秒终止并不重要。
他从未觉得让那具鲜活温热的躯体在世上多存留片刻,是他突如其来的慈悲之心作祟。毕竟这个行为对于这个世界,包括少年自身而言,都构不成任何影响。
直至三天后,他再一次见到少年。
晦暗不明的月光下,地面上散落着几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几处被炸毁建筑还在发出噼噼啪啪的燃烧声。那个孩子坐在一片瓦砾堆成的废墟的最顶端,曲着一条腿,另一条在空中一下一下悠然晃动着,漫不经心地向四周张望。在看到他走来时,眼角甚至流露出一丝欣喜。
“你还真不怕死。”他在少年面前站定,淡淡地道。
少年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睛,从废墟上灵巧地跳下来。
破烂不堪的白色帽衫上染着污浊的泥土和斑斑血迹,短裤的边角已破损得参差不齐。他想了想,把手中的布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分解口。
房间里那个孩子穿着大了不止一号的衬衫,裹着被子蜷缩在床上,只露出小半张脸和一头散乱的褐色鬈发,睡得正酣。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
他放任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爬上了他飞行器的驾驶座,随自己回了住所。
而现在,他竟在帮少年准备早餐。
也许是自己孤单太久了,无论谁都好,只希望有个人能陪在身边。反正他属于体制外,不受任何人管辖,也就不用担心会惹是生非。
这样想着,他将三明治和牛奶放进托盘中,端着进了卧室。
“起来了。”
他一会儿要外出,该交代的得交代清楚,没时间等少年睡到自然醒。
闻声,少年先是不安地翻转了几下身子,抬起缠满绷带的手臂使劲揉了揉眼睛,才一脸迷茫地倚着墙坐起身来,仰起脸望着他。
少年的右边脸颊包着块纱布,几处裸露在外的青紫清晰可见。昨天他安顿少年睡下后,顺手帮他将身上的伤口一一消毒并包扎妥当。
少年身上的皮外伤多得惨不忍睹,有些未经及时妥善的处理已开始化脓,所幸伤口不深,只需多加静养便可愈合。
他将玻璃杯递至少年嘴边。少年看着杯中的牛奶,似是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张开嘴乖乖地一饮而尽。
自昨日回到家中,少年始终未曾张口说话。无论他问什么,少年都以点头或摇头应答。
他猜想少年也许是哑的,心智也有些问题,便放柔了口气问:
“不会说话么?”
少年点点头,目光有些黯淡。
他将餐盘放上床头柜,在床沿坐下。
“叫什么名字?”
少年有些艰难地用缠着绷带的手指,在他的手心慢慢地划了几个字母。
“文森特?”
少年笑了,露出一排小巧洁白的牙齿。
然后,文森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手一摸脖子,脸上浮现慌乱的神色。
“在找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串银色的魔方项链,放到文森特的手心里。
看样子,这件东西对这孩子非常重要。他解释道:“昨天帮你清洗身子的时候拿下来了。”
少年郑重其事地将项链挂回脖子上,才长长地送了一口气,露出略带腼腆的笑容。
“听好,文森特。”
他将盘里的三明治递给少年,站起身整了整制服,道:“我现在要出门,傍晚才会回来。你待在家里,别出门,肚子饿了自己弄东西吃。我会把家里的智能安全锁打开,大门旁边的报警系统千万别碰,电视电脑你可以随意使用。”
文森特咬着三明治,乖巧地眨了眨眼睛。
离开家时,他特意开启了大门的第三层安全锁。如果自己不在时,让这个来历不明的庶民在特权者的居住区晃荡,难免会惹上麻烦,对文森特而言,也可能招来生命危险。
临走前,他不经意间往二楼卧室的阳台一望,发现那小孩儿拉开了卧室的窗帘,正趴在窗口,咬着三明治望着他。
二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文森特露出甜甜的笑容,抬起满是伤的手臂冲他挥了挥手。
阳光下的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他愣了一下,才定神走向停机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