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为朱明》曲安二号

3、叁

　　“血气攻心？！”

　　听到大夫的话，司家人全都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三日前，司二公子司莲再次被发现晕倒在自己的卧房里，而且病情比上次要严重得多，他足足昏迷了三天才在不久前苏醒过来。

　　整个司家都被闹得天翻地覆。司老爷司夫人成日不吃不喝地守着小儿子，支撑家业的司大少也拒了大半应酬，一边忧心弟弟，一边还要安慰父母。

　　下人们被严厉敲打了一顿，尤其是近身服侍司莲的那群人，因为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主子的异样，被司大少以服侍不周为由整得几乎褪了一层皮。

　　司慕想起那夜的事还心有余悸。

　　当时他本来已经准备安寝，可是忽然刮起了一阵南风，吹得他房间的窗子劈啪作响。他想起弟弟房间的窗户朝南开，又是临湖，依弟弟的性子，说不定又会不管不顾放任窗户大开，万一受风着凉，恐怕身子要不好。

　　他不放心，便披衣起身亲自带着小厮往司莲的院子走一趟。

　　结果卧房里灯火通明，他在门外喊了几声却始终没人应，最后他直接破门而入，看到弟弟倒在书案旁，身边还乱七八糟散落着笔墨纸砚。

　　“阿弟，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会血气攻心？”

　　司慕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司莲性子温和，加之体弱更要修心养性，很少有情绪大起大落的时候，更何况当时屋内就司莲自己一个人。

　　可大夫居然说他是血气攻心才晕倒……

　　司家人实在猜不出当时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如此激动。

　　半靠在床上的司莲干笑两声，没有回答，脸却不自觉地开始泛红。他能说什么？且不提红衣女子底细成迷，就是他自己，那夜的举动也羞愤得让他恨不得失去记忆。

　　是说自己春心萌动大半夜的不睡觉偷偷画人家姑娘，还是说自己罔顾礼教轻薄了对方，结果还因为太兴奋身体没用到晕了过去？

　　见司莲明显不想提当时的事，司慕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把几夜没合眼的父母劝去休息，对弟弟嘱咐了几句便准备离开。

　　司莲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拉住他衣袖。

　　“大哥，那夜你进到房间时，可有……异常？”

　　其实司莲想问的是红衣女子的下落，可他不敢明说。

　　虽然不知道女子的身份，但想来必定不是凡人，他不敢轻易挑明她的事，生怕被当做遇上了什么脏东西，只好委婉地从旁侧击，希望能从大哥处探听点消息。

　　“异常？”

　　司慕见弟弟眼神闪烁，问得又怪异，便更觉得弟弟的晕倒或许内有文章，“阿弟，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没有！我只是，只是担心自己的身子，想到些不好的事……”

　　司莲知道大哥起疑了，便连忙岔开话题。

　　司慕以为弟弟是因为自己的身子而思虑过重，也就没再深究，安慰了几句便离开让司莲休息了。

　　见大哥明显不知道红衣女子的存在，司莲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他想到好不容易能再见到那女子一面，结果他的表现却尽是失礼。

　　其实他本想，若能再见到她，定要先为初遇时的偷窥之事赔罪，然后请教姑娘芳名，若是能结缘相交，那该多好。

　　而不是像个笑话一般晕倒过去。

　　他这破败的身子呵……司莲盯着头顶的床帐，心绪复杂。

　　*

　　秋去春来，转眼又到立夏。

　　司莲独自坐在临水的亭廊上，隔着几重繁复的纱帘幔帐，默默看着池中刚冒头的初莲。

　　服侍的下人远远候着，因司莲的吩咐不敢近身，却也不敢真的退下，怕二少爷忽然身体不适没人觉察。

　　司府的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家二少爷从去年起忽然喜欢坐在水榭亭廊里发呆。

　　司莲的院子临湖而建，每间屋子外都有观景用的水边亭廊，只是司莲自知身子不能受风，这种开放通风的地方他往常自然不会去。

　　可是他在房内等了近两月，那红衣女子却再也没有出现过，想到第一次看见她是在屋外莲池，除此之外再无线索的司莲只好日日守在水边，以期再遇。

　　然而他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

　　他待了没几日就染了风寒，被家里人押着不得不回到床上乖乖躺着。尔后风寒未愈严冬便至，他更加没法出去了，在病榻上辗转了一冬，日夜与药相伴。

　　直到回春变暖，他身子才好了些，几经艰难说服了爹娘大哥，又回到临水亭廊上日日坐着。司家人拗不过司莲，又不放心他的身子，只好在临水亭廊上想法子。

　　于是本来无窗无门的亭廊上挂起了几重纱幔，全是用一匹千金的烟云纱，针织细密又轻薄半透，挡风的同时又不至于遮住亭外湖景。

　　司莲已经在这亭廊中守了好长一段时日，心心念念的红衣女子却依然没有出现。

　　他心中不安，怕自己上次的孟浪行径惹她厌烦所以她才不再出现，他想赔罪道歉又苦于对她一无所知，只能日日痴等。

　　如此想着，司莲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唉……”

　　“你不开心？”

　　清脆的女声响起。司莲闻声望去，亭廊靠水的栏杆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红色的身影。

　　她依然如去年那般让人脸红心跳的打扮，漫不经心地坐在栏杆上，半个身子都探出了亭廊外，双手后撑，两只白嫩的小脚在水面上一晃一晃的，似乎随时都会掉进水里。

　　司莲不自觉地就脸红了起来。

　　女子见此身影一闪到了司莲面前，睁大眼睛看着他：“你不会又要晕倒了吧？”

　　“……不晕。”

　　只要你别再靠近，别再那样……看着我。

　　司莲垂下眼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稍微调整下自己的心跳呼吸，才开口说道：“在下司莲。上次见面，多有冒犯……”

　　女子皱了皱眉，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司莲唇上，他整个人便如同被点穴一般定住了，瞬间哑了声。

　　“别这样说话，文绉绉的我听不懂。”她只挑出自己关心的部分，“你叫司莲，对吧？”

　　司莲下意识点了点头，却忘了女子的食指还抵在他唇上，他点头的动作便相当于无意中在玉指上轻蹭了蹭。

　　触感细滑。

　　……司莲觉得他说不定要再晕倒一次。

　　女子却毫不在意这些细节。她粲然一笑，明明眼神清澈无比，但一张绝色的脸带上笑意依然妩媚得吓人。

　　“莲呆子。”

　　她笑着唤了一声，同时收回手指向自己，“我是四时神。”

　　“……夏之神明，朱明。”

　　*

　　春去秋来，冬往夏至，四时大地轮回不止。

　　而掌管季节变迁的神明，被世人称之为四时神。

　　春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四时神.的名字被凡人写入歌谣，和神话传说一同传遍大地。

　　传说四时神法力强大，睥睨天地，弹指间便已沧海桑田。

　　传说四时神没有生死，不入轮回，与天道自然同存，永生不灭。

　　传说东南西北极地之处是四时神的庙宇，非应季之时神明便在庙内沉睡。

　　一切不过传说。

　　肉.体凡胎无法窥见神明之姿，对茫茫苍生而言，四时神是只存在于神话中的超脱存在，被歌颂，被朝拜，却从不真实。

　　因此司莲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笑意嫣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

　　她并非凡人，他对此早已有心理准备，许是初见时她红衣采莲的形象太过深刻，他心里一直认定她大概是莲花精或者红蝶妖一类的妖魅精怪，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身份竟然非凡如斯。

　　夏之神明，朱明。

　　陷入震惊中的司莲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另一厢的朱明心理活动要简单得多。

　　当时司莲在立秋前夜忽然晕倒，即将沉睡的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给司家人报信，今年她一醒来就直接到司府，也是存了半分担心。

　　如今见司莲虽然脸色变幻莫测，但看起来不像是要晕倒的样子，朱明便放了心，心思也转到了别的事情上。

　　她心里还惦记着去年看到的司莲的画，虽然最后被墨玷染了，但她还是想带回去好好收藏。

　　有求于人，朱明便做出一副讨好的模样，满眼祈求地伸手摇了摇司莲衣袖。

　　本来有点稚气的举动配上她那张妖娆的脸居然也不让人觉得违和，甚至在司莲眼里还十分诱人可爱。他哪里还有心思想什么四时神的传说，满心满眼只剩下朱明轻摇他衣袖的身影。

　　“莲呆子，把你去年那幅画送给我好不好？”

　　方才因四时神一事太震惊，司莲直到现在才注意到朱明对他的称呼，觉得太过亲昵，忍不住又是一番红脸。

　　不过其实他想多了，朱明连人情世故都没有搞清楚，哪里懂得男女之间的昵称情趣，此时唤他呆子不过是觉得他真的呆而已。

　　至于后来，那便是另说了。

　　“那画染了墨，我……便弃了。”

　　司莲垂了眼，说得有点心虚。他并非撒谎，当时的画被墨滴玷染，他确实舍弃了。

　　只是他没说的是，后来他又偷偷另作了一幅，同样是朱明红衣采莲的情景，却比第一幅更为细致，更为……

　　不敢示人。

　　闺阁女子的容颜不轻易示人，更勿论被外男画成画作，所谓美人图多为闺房情趣，除了夫君以外绝不外传，司莲偷画佳人的做法在一般世俗看来已极为失礼。

　　他是情不自禁明知故犯，却难免心虚。

　　但朱明不是闺阁女子，所谓闺誉名声从来都不在四时神的考虑范围内。因此当她听说画没了之后，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对司莲说：

　　“莲呆子，那你给我再画一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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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四时神.的名字取自《雅尔·释天》：春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四气和谓之玉烛。

原意是对四季的释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