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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烟雨扬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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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开始飘起蒙蒙细雨。
街上的行人纷纷打起纸伞,从高处往下看,这无数把纸伞就像是这扬州城里初遇雨露绽放的花朵,五彩斑斓,甚是好看。
诸轩宸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威风凛凛,引人注目。
“老爷,让下人给您寻个地避避雨吧,万一淋出病来,小的可怎么向老夫人交代啊!”张管家跟在身后,一个劲地劝说诸轩宸。
诸轩宸喜好骑马,从不使用马车,而且雨不算大,他没有要遮挡的意思。
“不必了,你们照顾好自己就行,不必管我。”诸轩宸丝毫未听进去。
虽说诸轩宸是位文官,可他内心里一直有驰骋沙场、斩杀敌人于矛下的憧憬,他本人也生得高大威猛,虽然年过四十,可身体素质一点不比二十出头的小伙差。
他的父亲诸铭章也是一名文官,一样偏爱马术,与朝中武官来往关系密切。太宗时期,他经常跟太宗在马球场上比拼球技,诸轩宸年幼时便时常见到自己父亲场上的英姿,也幻想自己长大之后,有朝一日也能跟帝王将相们在这场上挥洒汗水,然后仰天长啸。
可随着太宗归天、父亲病逝,自己的仕途也就慢慢开始黯淡,高宗前期,自己凭着父亲生前打造的家族威望,在朝廷里还是比较有地位,可“废王立武”那次,他跟其他多数官员均低估了武后的政治实力,坚决反对,虽然最终高宗让步,自己却也直接得罪了高宗武后二人,特别是在武后共同参政之后,自己便被刻意打压,苦不得志,满腔的热血便只能在这岁月的洪流中蹉跎,这对于一个年刚40,正是政治仕途黄金年龄的一个有志男儿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
此时诸轩宸还骑在马上,坚定地往前走着,并环视四周,仿佛自己还是当年那个能够影响天下的得志之人,在那偌大的长安城中,昂首挺胸地迈向帝宫。就算现在没落了,那也只会是暂时性的,他在韬光养晦,等待机会的再临。
夏潭清跟在人群中,老爷没有撑伞,这下人没一个敢撑,一个个都被雨淋着,就算心里有怨言,也不敢说。
不过夏潭清反而喜欢这种雨中行走的感觉,他不时地看着周围,这烟雨扬州,景色甚是出彩。
两旁的街道开着无数的商铺,眼前一家包子铺正冒着腾腾的热气,店小二在门头扯着嗓子大声吆喝着,店里两个绑着马尾辫的小女孩端着一笼笼新出锅的包子,忙得不亦乐乎;隔壁的一家小餐馆,老板赤膊着上身,在火上做着菜,腾起的热气染红了他结实的胸膛,而他时不时擦擦汗,仿佛自己不是在烧菜,而是在和这流火的夏天拼搏;对面的茶馆则显得静谧许多,一个读书人点好一壶茶,摇着纸扇,悠然自得,他隔壁桌坐着的老者胡子花白,点起一支烟草,嘴里吐出白气,好比那活神仙。
这扬州城的一花一木显然也不想错过这份热闹。
雨水打湿了这树上的枝叶,一些夏蝉好像要故意闹它,抖动着翅膀,还以为自己能震落一两滴雨水来;而刚好巷子深处刮来一阵清风,带来巷子里留藏了上百年的故事,一直往前,向每一位迎面走来的路人述说着。
若是能站在城边高处的山崖上眺望这扬州城,便能看见城里鲜花不约而同的开放,繁花似锦,争奇斗艳,它们比的不是彼此,而是比这城里美丽的姑娘,她们身着华美的衣裳,或是打着纸伞,或是拿着香囊,嫣然一笑,走在这大街小巷,仿佛一条条流动的彩带,装扮着这座江南水乡。
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热闹非凡,不禁让人想全身心地去感受这扬州城的心跳,这是一篇大唐繁华的美好诗章。
最终寂寞的或许就只是远方已经有些模糊的隋炀帝行宫,在这繁华中走失了灵魂。
夏潭清看着看着有点儿走神了,差点偏离了队伍。
他的举动被张管家看到,原本被雨淋湿已经让他颇为烦躁,见到夏潭清如此不守下人的本分,他更为来气,便大声呵斥:“你干嘛呢,看着路,别乱走!”
夏潭清这才从这扬州迷梦中惊醒过来,他没说一句,站回队伍里。
诸轩宸察觉到身后有动静,他回过头看,看了眼夏潭清,这是他决定买下夏潭清之后,自己第一次注视这个人。
夏潭清本身就长得单薄,再加上这阵子操劳过度,还受到梁老板的欺压,更是消瘦不少,身上穿的衣服便看着偏大,就像一块破布挂在身上,极不和谐。而他脚上穿的那双鞋,本来就已经穿破,再经地上的积水这么一折腾,一个大脚趾直接钻了出来。
诸轩宸看着觉得有些好笑,他一招呼手,队伍便停下来。
“老爷,您这是有何吩咐?”张管家迎上前问道。
“这附近哪有卖衣服的?”诸轩宸说道。
“您这是给自个儿置办点衣服,还是想给家里老夫人和夫人买点回去?”
诸轩宸盯着夏潭清看,用手指了指他,接着说道:“我看他这一身穿得有些旧了,就给他买一身新的吧。”
张管家顺着诸轩宸指的方向看去,正是夏潭清,不解地问道:“老爷,这下人的衣物出门的时候也带了些,要不小的这就找几件给他换上?老爷不必太费心伤神。”
“不了,就给他买一身新的吧,等回了府,他也得见见夫人的,穿得太不得体也不好。”
说罢,诸轩宸转过身,望了望前面的街景,说道:“你这就去前方问问路,找家店便是了。”
“是。”
张管家心里虽然在嘀咕着,却也不敢违命,只好跑出去打听。
这扬州城的布料染得可是一绝,大大小小的布作坊到处都是。
不一会,张管家便打听到附近一家比较有名的店铺,领着诸家上下来到这家店。
这家作坊的老板娘是个势利眼,看到骑着马的诸轩宸,气宇非凡,穿衣得体,身后跟着这么一批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个金主,便主动迎出来。
“这位老爷,今天想买什么布料?”
她边说着,边帮忙张管家照顾诸轩宸下马。
诸轩宸没有理会他们两人,自己一跃而下,抬起头,看到这家店铺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流霞布坊”。
流霞布坊,这名字看似起得好听,其实不然,是个不吉利的名字。
绿觞素蚁流霞饮,长袖清歌乐戏州。
这是隋炀帝即位后在扬州游乐时所做诗歌,文采斐然。
隋炀帝偏爱扬州之景,世人皆知,但隋炀帝并非只是一位诗人,游山玩水、填词作赋,而更多的应该是一名帝皇,需肩负起整个江山社稷。
诸轩宸心里想着,不过他没说出来,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你这都有些什么布料?”诸轩宸问老板娘。
“这位老爷,您这可就来对地方了,这扬州城最上乘的布,我这都能买到,紫罗纱、凤凰彩、流云素……”老板娘如数家珍般地说出一大串名字。
“你自己看着办吧,给这个孩子弄一身合适的就行。”诸轩宸没有听下去,指了指夏潭清,让老板娘自己决定。
听到诸轩宸这么一说,夏潭清才明白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心里很是有点意外,他不明白诸轩宸为什么会惦记着给自己买一身衣服。
而老板娘这会已经拉着夏潭清的手往店里走,嘴上说道:“好咧,我这就去给这位公子弄身好看的。”
她心里想着,既然你让我自己做决定,那就别怪我尽是弄些贵的了。
现做是来不及的,老板娘只好先量一量夏潭清的身形,然后再从现有的衣裳里选出合适的来搭配看看。
而诸轩宸此时就坐在一旁,品着店里泡好的茶叶,这家店果真就是认钱,不管你官场如何,只要有钱,那就必定厚待,泡的茶叶也真是一品好茶。刚才被雨水淋湿了些,这会能喝上几口热茶,诸轩宸也觉得全身舒坦起来。
好一会,老板娘给夏潭清选好一身,她问道:“公子,这身衣裳你可满意?”
夏潭清其实对自己穿什么完全不在意,他则是被老板娘这来回折腾给弄烦躁了,便草草回道:“就这样吧。”
老板娘这一股脑忙活那么久,便得来这寥寥几个字,心里有些不快,觉得这孩子就是孩子,不解风情,算了,自己也甭跟他置气,反正有人结账就行。
她拉着夏潭清走到诸轩宸面前,满脸微笑,像是看到了一座金山似的,谄媚地说道:“老爷,看看您这位公子,长得可真是好看,眉清目秀的,一开始我还担心这店里的衣裳衬不起他,可没想到他呀,一穿出来,这么好看,愣是把我的这衣裳穿出名堂来了!”
诸轩宸看着夏潭清换上这身衣裳,整个人焕然一新,就像那刚被雨水洗过的梨花,惹人喜爱。
站在一旁的张管家则听不下去,板着一张脸,说道:“他就是我们府里的一个下人。”
老板娘眼见诸轩宸脸上没有浮现出一丝不悦,便知自己没有失言,继续吹捧道:“一个下人都长得这样好,想必老爷真是好福气!”
诸轩宸看得入神,没留意老板娘说什么,而张管家心里则是咯噔一下,自家老爷现在处境如何自己清楚得很,他怕再说下去就要闯祸了。
他赶紧打断老板娘的话,说道:“这身衣服值多少钱?我这就跟你结账去。”
听到钱要来了,老板娘心里乐开花,拿起算盘就算计起来。
这算盘上的珠子真是停不下来了,看得张管家一愣一愣的。
“一共400钱,老爷。”老板娘眉开眼笑。
“400钱!“张管家一声惊呼,这可比这夏潭清买来时还贵上4倍。
“你可喜欢这衣服?”诸轩宸看着夏潭清,轻声问道。
夏潭清这才抬起头看他,这会他跟诸轩宸四目相对,他读不懂诸轩宸内心的想法,却也能感受到诸轩宸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一丝关心,他微微回了一个字:“嗯。”
“张管家,结账吧。”
张管家瞪大眼睛看着诸轩宸,可诸轩宸都让他结账了,他也只能照办。
诸家经过太宗贞观之治时期,再到今日,积累了万贯家底,这区区400钱不过九牛一毛,根本不值得一提,张管家他看不惯的无外乎诸轩宸对夏潭清这般关爱,这是他买来的那么多下人中,第一个享受到此殊荣的人。
虽然心有不甘,张管家也只好跟老板娘把钱给结清。
把钱交出去那一刻,像是自己掉了块肉似的,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