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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番外 白头弄(二) ...

  •   书房门帘被人掀起,吊儿郎当半倚在椅后的少年公子看到来人,勾唇不羁一笑,轻冠束发,箭袖劲装。
      “好你个肖净轩,让我等这么会儿,我还说这是你新想出的捉弄我的法子。”
      肖奈看他一眼,看不过眼地丢了一方镇纸过去,被玄衣的劲装公子抓住,摆弄起来。
      “呦,你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高兴的样子。”
      摆弄两下就对那方白玉麒麟镇纸失去了兴趣,他坐直身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夫人怀孕了。”肖奈没有心情再理他,只勾唇笑道。
      “!”
      玄衣少年张大了嘴,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你那夫人才嫁来一年左右吧,竟……竟然……”
      说着说着再也说不下去,泄愤往凳上一坐:“好你个肖奈肖净轩!完了,我几乎能想到我母亲又要以此每日在我耳边说你如何如何了,太过分了!”
      少年姓于,名半珊,字缨平。他出身颍川于氏,乃是世家巨族里唯一一家代代以武建勋的将门世家。他自小随父出入军营,天生洒脱不羁。
      虽是如此说,他到底也为好友高兴,两人为这喜讯喜悦片刻后,终归是重回了此次于半珊上门来所为的正题。
      “半年前你们肖氏的老族长就已上疏以年事已高为名奏请立你为琅郡新一任的太守,只是今日我听说京城里的那位天子特地下诏要你赴京去面圣,我父亲左思右想也不得其意,所以让我来问问你,他这是为何?”
      肖奈唇角微抿,指尖摆弄一只紫毫,闻言淡淡道:“还能为何,只怕那位对世家的忍耐,已经到了尽头了。”
      于半珊露出个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是说……”
      见肖奈点头,他靠回椅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想趁着这个时机对你下手?不是我说,这、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这样又能对世家有什么冲击?”
      “敲山震虎便足矣。”肖奈回道。“我是早已被寄予厚望的新一代领头人,却暴毙于京城,届时若是连尸骨都不给我留下,又怎能不让世家内部心乱。这大概只是一个警告,一个开始罢了。”
      “一个庶出皇子,靠着不知哪儿借来的运气登上皇位。名不正言不顺,堪为建国以来百年来头一遭。他从哪儿借来的胆子敢对山东氏族下手,不说别的,我于氏手握大俞半块虎符,剩下四分之一的军权都握在我父门生弟子手中,一旦他敢有轻举妄动,届时近百万大军便会从大俞东西南三面包围而上,直指京师。改朝换代、扶持新帝都使得。”于半珊说道。
      “这位陛下的母亲虽非先帝皇后,却出自镇南侯府,太后虽是庶出,却生了个登上皇位的儿子,镇南侯自是要全力支持皇室。你别忘了剩下那四分之一的虎符握在谁的手中,更何况镇南侯长子还手握禁军军权。”肖奈一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勾勒出禁军的军符。
      “其实陛下本没有这么急。只是我的这桩亲事,大概太过刺眼了些。”
      于半珊这下哑然了。是啊,琅郡肖氏和谢家国公府,原本该互相牵制的两大政治势力整合在了一起,身后还跟着天下大半的世家与权阀,可不是相当于把皇室孤立在了一边,那皇帝不急才怪呢。
      可这又能怨谁呢。大俞皇室这些年眼看着日薄西山,早不复太、宗皇帝当年盛况。若非皇室太过扶不起,京中权门又怎会舍近求远,向琅郡伸出橄榄枝。
      “总之你入京后一切小心。”于半珊慎重嘱咐道:“我父亲会将麾下最精锐的那一队骑兵调至你身旁。富贵险中求,绕过这一劫回来自此天下就再没有人能阻挡你一飞冲天。我在琅郡等你回来,为我五百姓效忠的琅郡新太守接风洗尘。”
      “更何况,”于半珊笑起,“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小族长也在等他的族长父亲归来。”
      肖奈眼中添了暖意,闻言勾起唇来,握起茶杯以茶代酒回敬于半珊:“一切保重。”

      已经是来年五月,她嫁入琅郡肖氏,转眼已近两年了。
      谢辞冰坐在侍女们为她在花园搭好的软榻上,抚摸着已高高隆起的小腹,看着院中盛开的牡丹,双眼放空。
      他进京已近三月了,从未见过哪位新上任的官吏面圣需要这么久的。自小长在皇城脚下,她怎会猜不出他这一行潜伏着多大的危机。早在他出发的那日,她就已写下亲笔信快马送回京城,只致信父亲让他千千万万多多地照应他的安危。
      父亲回信亦是加急信,直说他会带着整个京城权阀拼尽全力保全他。
      只是到底凶多吉少。即便不说,谢辞冰都能感受到肖氏对她腹中这个孩子的在意。
      也是,倘若他就此回不来了,这就是他的遗腹子,长房独支的血脉了。
      正想着,眉怡的身影就从垂花门后闪出,鬓发散乱,脸色苍白。
      谢辞冰心里猛地一沉,慢慢地坐起盯着她。
      “夫、夫人。”眉怡猛地跪下,眉眼看着快要哭出来了,却硬是咬牙撑住了:“京中传来快报,说郎君入京后,因水土不服一直病着,圣上怜恤一直令他在京中将养,但前些夜里郎君酗酒过度,一时伤寒入骨,没……没了。”
      谢辞冰咬住了牙,听到自己牙缝里传来的‘咯吱咯吱’的咬牙声,听见自己从牙缝里挤出的、冷若冰霜的声音:“他放屁!”
      “夫人!”她听到周围侍女们的惊呼,然后看到众人向她跑来,垂下眼,看到自己妃色衣裙上染上的血迹,眼前一黑,再也没有意识了。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室内已经是黄昏昏暗的光线了,视野里隐隐映了一个白色坐在床边的身影。
      她闭眼再睁开,那人还在,于是她探手向他的脸,喃喃道:“是我的幻觉吗?”
      她的手被人握住,握着她的手温热,于是她的眼泪从眼角滚落。
      他给她拭泪,却发现她的泪水好似永远也擦不完,终于放弃了,叹口气,握着她的手:“真不让我省心,药翁说孩子差点就保不住了,气急攻心,你就是这样迎我回来的。”
      “都是眉怡的错,她竟然敢说你酗酒伤寒入骨而亡,都是胡说,你根本就不喝酒的。”
      “好,我帮你罚她。”他纵容道。
      “不许,我的侍女不许你罚,否则我也会生气的。”
      她静静地和他说了会儿话,没有问他到底是怎么在圣上发回讣告来又九死一生地回来,也没有问他整洁的、换过的衣服上怎么会透出那么浓的血腥味。既然他没有告诉她,那她就不会去问。
      她要保持好自己的心情,为他平安地生下孩子,作迎接他归来的贺礼。

      肖奈走进书房,于半珊早已坐在那里等他。
      见他进来,于半珊忙道:“你伤势怎样了?我早听骑兵们说你伤到了心口?镇南侯欺人太甚,竟敢堂而皇之在京城主干道关城门伏击你。可是他的长子一箭射中了你?”
      “不是他,”肖奈坐下,雪色的衣襟,脸却比衣色还要白一分。“率队的是丁伯昌的长子丁湛丁波远,他的箭我避过了,没避过的是安平伯长子的暗箭。”
      “什么?”于半珊一怔。“安平伯去岁不是才送女来投诚,怎么竟会伏击于你?”
      “想来是我拒了孟女的缘故,安平伯长子是独身跟着镇南侯的兵士来的,想来不是出自安平伯的授意,是他为表妹报仇而来。”
      “竖子安敢!”于半珊怒极:“为此等鸡毛蒜皮小事竟敢作出这样放肆的事,待我去蜀中一剑捅了这纨绔,为安平伯清理门户!”
      “无妨,当日我亦以三支连箭奉还,甄少祥不死也废。”
      于半珊看他好一会,才叹道:“我竟忘了你的六艺也是绝步诸人的了。”
      肖奈淡笑,笑意却未达眼:“经过此事,相信陛下再不敢轻举妄动了,缨平,你于家军可抽调?”
      于半珊朗笑几声:“自然,从听闻你回来我便早已从父亲处请到了虎符,只等你肖净轩族长令一下,便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诸侯诸伯见识见识我山东望族动怒的可怕,知道知道我们百年的底蕴到底在哪里。好叫他们知道,咱们鼎立数朝不动如山,可不是只靠耍耍嘴皮子的。”
      “如此,甚好。”肖奈颔首。

      大俞庆纪二十八年是个多事之秋。
      后世史书中惊才艳绝的肖公肖奈便是从这一年开始了他近乎传奇的一生。
      史书记载,肖净轩一生只有一位妻子,红袖添香,郎情妾意,谱写出后世多少女子欣羡的不朽情话。
      然而史书亦载,其妻早殇,唯为他留下了一子,即为后来的文正公,辅佐三朝的名相肖清玠。

      大俞庆纪五十三年,新帝元年的前一年。
      入冬后下起了大雪,琅郡好多年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肖清玠站在门边,已经站了整整两天。
      “郎君,请注意身体,夫人已去,若是她在,大抵也不希望郎君这样折磨自己。”
      小厮为他罩上大氅,低下头劝说。
      “父亲不让我靠近母亲,我便只能在门外看看母亲,这是我为人子最后所能做的了。”淡静的肖氏少公子只是静静地垂下了眼,语中却让人听来有一种近乎缄默的悲凉。
      小厮彻底地无话了,他偷偷抬眼看了眼房内坐在床边抱着夫人的五郎君,他已经维持这个动作两天没有动一下了,也不让他们碰夫人,看着就让人心酸。
      “清玠,回去。”身后传来一道苍老年迈的声音,小厮转身:“老夫人!”
      “你连祖母的话也不听了吗?”肖老夫人拄着拐杖走来,扶了下孙子的肩,才发现他的肌肉几乎都要僵硬了,厉声道。
      肖清玠刚要回话,脖后一痛,已经被人从脖后击昏。
      肖老夫人看着晕倒的孙子,对身后的护卫大总管道:“把郎君送回去。”
      说罢转身看着屋内的儿子,长长一叹。
      “老夫人,那五郎呢?”肖妪看着屋内的肖奈,为难道。
      老夫人闭了闭眼,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罢了,我只是为了清玠才过来的,我要是打昏了他,他醒来能发疯。”
      老夫人走到长廊拐角处,转身看了眼主屋,才离开。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她还记得当日他这个喜怒最不动声色的儿子跪在她面前求娶谢家女的情景。
      其实根本就不该他娶她。
      纵使这是一次政治间的试探,也用不着用他的婚事来进行试验,他是肖氏的少族长,是整个世家的领头人,谁会拿他的亲事来做试验。
      她曾经问过,他到底是在何年何月见过谢家女,以致他如此坚持要娶她。
      答案竟是如此简单。
      他十三岁入京参加当时的名士清谈,只是在错眼间见了她一眼,只是那一眼,就已经认定她了。
      她的儿媳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的儿子为了娶她,受尽多少磨难。
      老夫人又想起二十八年她的儿子生死未卜,她曾经问过她的儿媳:“嫁来不过两年,就已有守寡之虞,你可甘心?”
      她那艳色倾国的儿媳笑笑:“此生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儿媳心甘情愿,有何不甘。”
      也罢也罢,白首一转,纵然生离死别,总笑叹此生还曾相知相守,举案齐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番外 白头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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