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青梅可煮酒

1、第一章 有客远方来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又是一年蔷薇花开的时节，清明节前后，断断续续飘了一周的细雨。入夜的街头，燃起团团火焰，是尘世遥寄亡者的哀思。子衿阁廊檐上挂的风铃过了子时便随风当啷啷响。
　　这日陈子衿踏青归来，照例挖了几株野花，种在门口台阶下的石臼里。夜里果然有敲门声响起。
　　他裹着厚厚的毯子倚在罗汉床上，宵月香已经燃尽了四根，来人还是静默的跪在青石地砖上。
　　陈子衿叹了口气，说：“不是不应你，我现下这副自身难保的模样，你们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到底是刚刚卷进尘世的孩子，对“婉拒”二字丝毫没有概念，只是一味固执坚持着：“谁都知道子衿阁没有解不出的难题，没有办不到的委托。”
　　“哈哈哈哈，”他不由得笑出声来，笑到扶着床沿喘了几声，“不过捧杀而已。这世间解不了的难题，办不到的事情可是太多了。单说老病死三苦，无论你是肉体凡胎，鬼魅精怪，大罗神仙都一样逃不过。”
　　跪着的人依旧跪的笔直，眼睛里的水色天光，是长久在宠爱里滋养出的善良，“可是举手之劳可以救人一命的事情为何不能做？”这种善良有时候却是最最尖锐伤人的，带着自己从来不曾察觉的刻薄和杀伐之气，仿佛要荡涤天下所有的自私和恶。
　　陈子衿将毯子从自己肩上摘下来，低头慢条斯理地叠得方方正正，放在一旁。方又抬头仔细端详眼前的人：“举手之劳？若是你有一汪泉眼，过路人口渴了讨水喝，你取一碗给他，这是举手之劳吗？”
　　少年抿抿唇。
　　“举手之劳。”陈子衿接着说，“那若是你有一只水缸装水呢？水快见底时，又有人快要渴死，叩门求水，是不是应救他一命？”
　　少年犹疑。
　　“救或不救？你有你的答案，我也有我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少年总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一定要逼迫我呢？”陈子衿越过少年，望着隔窗透进来的一抹月光。
　　少年气急败坏的从地上站起来，揉着膝盖跌跌撞撞的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说到底你就是不愿意救阿蛮！亏他昏迷之前还心心念念着师尊，又叫我别来烦你！原来早就看透了你的铁石心肠！”
　　“那你为何又来了呢？”
　　“他在你子衿阁门下，陪你寒来暑往了多少年岁，你答应他帮他化人，现在他渡不过劫数快死了，你明明……”说到伤心的地方，少年声音哽咽，要落下泪来。
　　陈子衿接着少年的话说：“明明有办法可以救他，为什么不肯？是不是？”他站起身来，走过去推开镂空雕花的木门，屋外云散天开，月朗星疏。他背对着少年，站在廊下，风吹过廊檐上的风铃，又是一阵当啷啷的清脆，“阴晴圆缺，阴晴霜雪，天理不改。若逆天改命，终有一天报应不爽。”
　　“陈子衿你究竟有没有心！阿蛮还不是因为你！他想要变成人，一生一世陪在你身边！”少年恨恨的用袖子抹眼泪，痛斥道。
　　陈子衿苦笑：“他为何觉得，变成人会比较好？”他摘下衣架上的斗篷穿好，又捧了桌上的手炉，“罢了，你带路引我去见他吧。”
　　少年一喜，推门引路，月色中，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下山了。
　　陈子衿心里清楚，这样离开，一脚踏入尘世，怕是再无回头路可走。可是，有些注定的事情，不是想逃避，想躲开，就能逃得开，躲得掉的。该来的总是要来，该去面对的，总是要去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