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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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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本就在多雨的季节,这时候,乌云毫无征兆地聚拢在一起。大雨倾盆而降。这雨的声势,就像老天爷也存心要和他开个玩笑似的。
姜维左右张望,却没看到能躲雨的地方,不得已,躲到了一棵大树下。大树枝繁叶茂,但在这风雨中,树梢和树叶也是不断颤动着,带着更大的水滴落下来。不一会儿就浇得他全身湿透了。
他闭上眼睛,任凭自己坐在那里,雨水自发梢落下,挂在有些长的睫毛上。他之前简单包扎过的伤口也渗出血迹,很快地在衣服上氤氲出一片殷红。
一个活着的东西靠近了他,接着,头上的雨水,被什么挡住了。
“我真没想到你会跑得这么远。”一个声音说。
姜维抬起头,看到一把伞撑在自己头上。雨幕中,撑伞那人的身影也显得十分模糊,像是将他浅色的身影,冲得更淡了一些。
“你居然还带着伞……”他道。
“请称赞我准备充足。”那人得意洋洋地说道。
“哼。”
“……怎么了,你受伤了?”那人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视线往下,看到了姜维肩上的伤口。“等等……你是白痴?!居然带着伤都还在淋雨?有人这么对自己的吗?”
姜维皱眉道:“你大惊小怪什么,死不了的。”
“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对方咬牙切齿地说道。
“还有,你来找我干什么?我还以为此后我们就没什么关系了。”
这家伙要是真的能气死,他说不定还会松一口气。和费祎萍水相逢,相处根本没多长时间,姜维已经深刻地觉得这是他认识的最麻烦的人之一。
“那你是觉得我现在好呢,还是把你扔在这里一走了之好?”费祎说。
“现在这样好。”姜维立刻表态。
“……”
费祎面无表情地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口,看了一会才道:“你还能走吗?我知道前面有个地方,能帮你把这伤处理一下。”
“能。是什么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共撑一把伞,行入雨中。费祎口中所说的那地方并不算远,很快就到了。但若不是他带路,姜维倒真没想到城郊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这是个废弃的庄子,房屋倾颓得比他们初见时的驿站还要厉害。井口爬满了藤蔓,砖瓦上长满苔藓,大部分屋子的瓦片都掀掉了,露出腐坏的椽子来。他本想指出这里并不能遮风挡雨,费祎却是领着他,踏过那些茂盛生长的蕨类,到了一间侧屋前。
这屋子出乎意料地干净,里面还放着一张床榻和一张桌子,隐约透出生活的气息来,和那荒废的院子截然不同。
费祎看出了姜维的疑惑,说道:“这里是我家。”
“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不是,曾经是。我这么讲究的人,怎么可能一直住在这里。我家以前在这里,后来为了避仇,就举家搬走。这里很长时间没有人来了。”
“哦……难道你的武功出自家传?”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一直看不懂费祎的武功路数了,尽管此人也没出过几次手。
“被逼着学的。”费祎说着,拉过一张椅子让姜维坐下。“我伯父当年很严厉,但我还是觉得学武又累又无聊。有一天我跟他直说了这念头,他便要我去家族祠堂里跪着。我没理他,偷偷地跑了出来,从此再也没回去过。”
“但你最后也还是成了江湖中人。”
“没办法,他们只教会了我这些。”费祎微笑起来,眼中却闪着一种孩子般的光芒。“不过我却已发现,世上有许多比打打杀杀来得有趣的事。”
反正不管从哪学来的,费祎处理伤口的手法十分老练。他封住了姜维两处穴道,让他不要活动以免伤势加重,接着便进行清理、上药和包扎。等弄完这一切,雨势渐小,费祎开始嘀咕着饿了说要弄吃的,就又跑了出去。
姜维坐在床上调息。一个时辰过去,他睁开眼睛,却见到费祎托着腮,坐在桌边看着他。
“我可没等你吃饭。”他说道。
姜维望向那桌子,只有一个锅盛着什么东西。他走过去掀开盖子,却见里面是一锅稀粥,配着些野菜,微微冒着热气。他也十分不客气,见旁边放着碗勺,自己拿过来将粥倒了进去。
吃东西的时候,他觉得费祎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在自己打坐时,就开始盯着了。姜维有种很不自在的感觉,他似乎被当成了什么罕有的动物在观察。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他放下碗,迎向对方的目光。
“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费祎却是先问道。
姜维根本就不记得尝到了什么味道,敷衍地点了点头。
“我方才在想,你在那酒楼上,本可以不杀了那些人的。当时,我并未走远,一直在远处看着。”
“哦?我不杀他们,难道叫他们来杀我?”
“你进店时也说了,那些人并不是你的对手。若是并不下杀手,或许还和青龙帮有讲和的机会。若是下了死手,那便不一样了,他们说什么也会报复你,不然在江湖上何以立足?”
“你的想法倒也天真。”姜维冷哼一声。
“其实我当然知道,只要烈火令在你身上,他们就不会放过你。但若你没杀过他们的人,就总有以烈火令和他们交易的机会。要是换了我,决不会造成这种不死不休的局面。”
姜维放下碗:“既然你已想到这里,便也应该明白,我从未动过放弃烈火令的念头,所谓的交易也就无法进行。那么我斩草除根,才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哎呀呀。”费祎一脸头痛的样子,揉着太阳穴。“你这样固执的人,哪天迟早会被人寻仇杀死的。”
“我倒是觉得,你这两下三脚猫的功夫,更容易被杀一些。”姜维毫不客气的反驳道。费祎说的话,总觉得相当地不合他胃口。
“可是我没有仇家呀。”费祎笑道。“再说了,要不是为了我的计划,我可不想这样关心你。”
“什么……”姜维狐疑地盯着他。“你又有计划?”
“我刚刚想出来一个。”费祎道。“只要你肯配合,我们——”
“等等。”
姜维忽然回过头,看向门外。费祎也沉默了,他也听到了草丛里的响动。
院子里有人。
他们停止了斗嘴,姜维反应极快,拿起了之前放在桌上的剑,跃出门去。
按照他的习惯,本是在出门的一刹那便会出剑。然而这次,他并没有这样做。
院中已是站了四五个人。这些人都未亮兵刃,但观其气势,便已是不凡。更何况,刚才他和费祎在谈话的时候,根本没有感觉到这几个人的存在。这批人是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的。
到底是什么人呢……?
姜维也不得不去猜测,然后,他的目光落向方才发出声音的那人。只有这个人年纪较轻,一身华丽锦袍,看似出来游山玩水的少年公子。方才这些人伏到院中时,此人也跟着进来了,但轻功似是未臻圆熟之境,脚步进入草丛中时,终是发出了声音。
见到他的目光,他身侧一人上前,向他耳语几句。那人便向着姜维笑道:“我倒是未曾想到,居然真的会在这里见到人。阁下看来也是道上的人物,不知如何称呼?”
姜维没想到如今江南竟还有人认不出自己,便道:“只是一个过路人,方才赶路时遇到有雨,又见这里有几间屋子,便躲到这儿来了。”
那人却是冷哼一声:“谅来也是,若是江南的武人,杀了他也不会来这种地方躲雨。”
……这种地方?费祎的老家吗?
只听得那人又继续道:“刚才屋里有说话声,可见屋内的并不止阁下一人。我只是来此寻一个人,可否请阁下让那人出来相见?”
……那家伙可是说自己没仇家的。
姜维略一思忖,便回答:“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至于是否出来,只能由他自己说了算了。若是他想见你,自然会出来的。”
那青年人脸色一沉,冷笑道:“你道我刚才好声好气对你说话,便是真的要与你客气?这庄子早就被我的人盯着了,他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说罢,一个手势,他身边一个老人便站了出来。
那老者解下了腰上缠的一条软鞭,却是客客气气地向着姜维道:“这位小兄弟,我家公子实际上并不想与你为难。若是你要拦阻,老朽怕是要得罪了。”
然而嘴上客气,手上却是没有。这老者手腕一扬,软鞭便如灵蛇般席卷而来。
姜维也只得向左闪开。稍一打交道,他便已经看出来,这群人怕真的不是冲着自己而来的,但他们说话间颐指气使的态度,看来也完全不将自己放在心上。
那老者武功却是不低,手腕微动间,软鞭竟然又换了个方向,如影随形地向姜维身侧袭击而去。鞭中带着内劲,似乎暗藏着变化,笼罩了姜维身上数个穴位。
姜维心中微凛,他其实退开之时,剑也已交到左手。但对方所袭的,却是他身体的右侧。他是肩膀受伤,才不得已用自己不习惯的手持剑。然而对方似乎早已看穿了这一点,在向他的弱点下手。
既然如此,他也不准备再留情。长剑出鞘,姜维的身形不退反进,却是一剑刺向那老者的肩井穴。软鞭这类兵器,最怕的就是近身,正所谓“鞭长莫及”是也。以姜维的充足经验,自然一上来便剑指对方软肋。
这一剑久经锤炼,其凌厉狠辣之势,让那老者“噫”了一声。却并不是被吓到了,而是想不到这后生,竟是一动手便已不留情面。本以为这种意外的出手,双方都会留招试探,但姜维哪里会顾忌这道上的规矩?要逼他打架,自然一上来就是杀招了。
那老者见此,也不敢托大,当下撤招变势,软鞭仍是不离姜维身前。姜维疾风般的剑势,未到身前,却如同沉入大海一般,被一股以柔克刚的巧劲所化解了。
姜维着着抢攻,那老者全取守势,刹那间已过了十余招,双方也对对方的招式越来越有底。对到一半,那老者忽地虚晃一招,跳出了圈外,沉声道:“您看清楚了吗?”
“当然。”那年轻人点头道。“这剑法,确实和传闻中的相符——你果然就是姜维!”
“你们说是来找屋内那人,其实找的便是我吗?”姜维也撤了招式。
这些人中,这老者武功不知能排到第几,但剩余的人都没出手,怕是有些麻烦了。
“哪里哪里。”那年轻人笑道。“不过,既然你在这里,便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姜维还想回答,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肩上。
费祎也从屋内走出,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真相?”
“哼,难道你以为,能瞒住我很久?”那年轻人冷笑。“若是到这个时候都还想不明白,我就不该姓诸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