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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长安棋局,有妇啼鸣(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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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燕王,权万立这样的小人更可恶。前者与父亲是政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权万立这种靠着出卖恩师,博得铁面无私、正义凛然美名的人,更令人作呕。
父亲曾被称为国中大儒,门生高才辈出,陛下特拜父亲为先太子师,任太子太傅。
权万立出身贫苦,父亲一路资助其读书。见其聪颖刻苦,后来更是时常带在身边,贴身教诲。一路扶持爱徒高中进士、跻身朝堂,不料有朝一日竟被此子害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当年燕王贪污受贿、侵吞军械、私立兵库、拥兵自重、作战缴获无数而不上交国库……桩桩件件皆乃死罪。天策府中官员更是接连冒死举报燕王意图谋逆,人证物证俱全,燕王不诛难以安社稷。
生死关头,权万立于朝堂之上,揭发恩师暗中联络天策府一众官员意图构陷燕王,并拿出来往书信,为燕王申冤。
权万立声称这些书信,乃是父亲令他暗中传递天策府内应,而他不忍国之柱石蒙怨,更不忍恩师一错再错,最终并未将这些书信送出,而是留在自己手中。
恰巧,信中所涉人员确为举报燕王谋逆的天策府属官。
他在朝堂上“大义灭亲”的那日,父亲身体有恙,告假家中安养。这个恩将仇报的畜牲,特意挑恩师缺席朝堂之时,偏要在恩师为病痛所苦那刻,一把掐紧恩师的咽喉。
顷刻之间,黑白颠倒。不消半日,皇帝命人捉拿父亲审问。燕王居然请命,亲自领兵前来。
父亲惊闻此事,悲痛之间纵火韩府,悬梁自尽。
有人说,父亲是畏罪自尽;也有人说,父亲是以死自证清白。
人言罪也好,道恶也罢。韩江雪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父亲污蔑陷害了燕王。燕王拥兵自重,威逼父兄,天下皆知。
一旦其心有异,天下势必大乱。父亲选择做了那个可悲可笑的孤勇者。这就是韩江雪眼中的父亲。从来一心社稷,不堕为国为民之心。可惜,终究是以卵击石。
虽然此事过后,燕王为安君心,自请裁军。然君不见,今日燕王依然杖节把钺,其势已覆天下或半,几可撼动山岳。
“山川日月可鉴,我父问心无愧。”一滴泪从韩江雪眼中滑落,泪珠映射着无限悲凉。
温暖的手指轻轻拭去了她的泪水,“梁园出了新菜,和我去吗?”苏吟淡淡的眸色之下隐隐透着一丝心疼。
韩江雪“噗呲”笑了,表哥实在是个妙人。人之大悲大喜,口腹之欲最能安抚人心。开心了要吃,不开心了也要吃。
梁园是长安最有名的饭馆之一。它以花园为中心,分布着五个院落,以“北食、南食、蜀味、胡风、素食”五大菜系为招牌。京中权贵豪绅,常在此摆宴待客,当中以五十八道菜点的烧尾宴和两百道肴馔的四海宴最为出名。
平常食客若无力摆上大宴,那就多来几次。一次点几样尝尝,也能满足口腹一二。
马车在正门停下,苏吟和韩江雪下了马车,身后跟着几个侍从走了进去。表哥的车夫,自己绕去了后院安置车马。
“想吃什么?”苏吟微微笑着问。
说起来韩江雪已许多年不曾来过梁园,她想了想很是有些纠结。来了后,就什么菜都想吃。
“北菜吧!”韩江雪挽着苏吟的手臂,开心得像个孩子,“这几年江南道正宗的南食没少吃,倒真的有点想念北国的菜肴了。”
苏吟看着她笑了……
霎时如冰雪消融后盛放的玲兰,洁白晶莹。
韩江雪不由开怀,眼睛弯弯,仰头对着他笑。
一行人沿着回形长廊往北食馆走去。韩江雪脚步轻快,时不时瞥苏吟一眼,面纱下的嘴角上扬着,眼底含着淡淡的笑意。
“可巧!”玄昊禹突然出现,身后跟着一大群华服公子。
两队人马狭路相逢,都停下了脚步。
对面,玄昊禹冷淡地看了苏吟一眼,眼神落在韩江雪脸上。他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在下眼皮落下了一道阴影。韩江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看过去觉得阴恻恻的。
缄默片刻,玄昊禹先开了口,“要不一起?”他视线移到苏吟脸上。
一起个鬼啊?韩江雪瞪大了眼睛。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男女有别,殿下见谅。”苏吟拒绝,顺道作了个揖。众人见之,除燕王外亦纷纷行礼问候。
玄昊禹脸色有些难看,心内腹诽:男女有别,你还知道男女有别?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韩江雪只想快点走。玄昊禹身后的那一群公子哥,眼光在她和表哥之间来回打量,三三俩俩兴奋地交头接耳。
“云初向来眼高,今日竟也佳人在侧了。”终于,当中一位身着蓝袍的贵公子还是忍不住调侃了。
“难不成……这位便是织云绣馆的千金?”离玄昊禹最近的一位俊秀公子斯文一笑,看着并无轻薄之意。
“铁树开花,也是奇景了。苏兄~”一个眼睛滴溜溜转,看着很机灵的娃娃脸跟表哥挑了挑眉。
“苏兄的意中人必是艳压群芳。可惜我等无缘一睹真容……”
那些公子哥开始嘴巴淌油,合不拢嘴了一样,砸吧个没完。
“是否算得艳压群芳我也不知。毕竟各府的女眷,我也无缘一见。”苏吟冷冷淡淡地看向他们,“不若我改日一一拜访贵府?”
“姑娘面前,各位莫失了风度。”玄昊禹视线定在韩江雪脸上,出声制止了诸君的调侃,“云姑娘与我也是旧识。今日稍有不便,改日再与姑娘一叙。”
韩江雪见他点到自己,优雅施了一礼。
“那便不打搅殿下与诸位仁兄的雅兴了。”苏吟绽出一个客套疏离的微笑。
玄昊禹点了点头,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越过了她们,往南食馆的方向去了。
队伍后面,还有细细碎碎的讨论声传来。
“拿下云初兄,还与殿下相识?这丫头真不简单。”
“这就是和小韩氏长得像的那位?”
“应该是她!”
“看到她,也算知道小韩氏什么模样了。今日出门不亏!”
韩江雪扭头看了一眼那帮人离去的背影,回眸跟苏吟嗔怼,“一群大男人,长舌妇似的。”
苏吟像安抚小狗子一般,摸了摸她的脑袋。
本来还有些败兴的韩江雪,在看到一桌子佳肴之时,瞬间什么不快都抛之脑后了。
梁园的菜还是那么美味。吃北菜必得吃牛羊肉,特别是它家的招牌菜柳蒸羊,吸入柳叶的清香,使得口感融入了一丝草木的清甜。北方的牛肉和羊肉,口感较南方更有嚼劲、更鲜嫩爽滑,而且没有南方那边那么重的腥膻味。
另有一道名菜箸头春,也很得韩江雪的欢心。这是一道以鹌鹑为主料的主菜,吃进嘴巴里那个鲜嫩酥香,真是令人回味无穷。配菜里的蚁子酱,很好地解去了口中牛羊肉的油腻味,被韩江雪吃了个干净。
享用完一桌美食,韩江雪心满意足地用餐巾抹了抹嘴,挨躺在椅背上不自觉地微笑。
因为天色不早,邳国公府和织云绣馆一南一北不在一个方向,若先送韩江雪一行回去,苏吟再返回家中,恐会赶不及在闭坊前到家。故而不辞和小让去租用了梁园的一辆马车。
红怜驾着这辆马车送韩江雪回去,苏吟乘着自己的马车回去。
梁园位于东市,两人各自返家路途都不算远。
时已至黄昏,吃饱喝足的韩江雪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不一会儿便有些犯困。秋英把她抱在怀里,让她挨着睡觉。梨香坐在一边,手里拿着扇子轻轻摇着给她去暑。
“吁~”
韩江雪昏昏欲睡,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韩江雪坐直,冲着外边的红怜问道。
车门被推开,红怜探头进来,“姑娘,我看见了丁立的遗孀。”
这下韩江雪彻底清醒,“你确定吗?”
“在江南道那会儿,她时常和顾家女眷一同来云裳绣坊采买布匹和绣品。”红怜十分笃定,“我不会认错。”
“你在哪儿看到她的?”这个女人在丁立死后就带着孩子失踪了,各方势力都没有找到她。如今突然现身京都,委实有些羊入虎口之感。
“前边的马车里。”红怜语速很快,“方才经过我们时,她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往外张望,我这才认出了她。”
“快跟上!”韩江雪不由着急。
这个女人的失踪和现身,都有些突然。她身上绝对有着不为人知的危险秘密,也许对她们有用。
红怜赶紧挥鞭,马儿立即小跑起来。
那辆马车样式很常见,普普通通,路上到处都是。
红怜只能一直紧盯着它,加快逼近,不敢离得太远。
此刻车马道上都是赶路的马车。那辆马车跑得快,时不时有形制更大的马车插.进来挡住她们。
红怜一再变换车道,寻找那辆车的身影,一路追着它跑。
不想那辆马车竟与她们同路,进了崇业坊,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
车门拉开,一位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红怜等了会儿,并没有看见有别的人下车。
“红怜,驾车过去。”韩江雪嘱咐道。
韩江雪拉开了车帘一角,路过那辆车时,往敞开的车里望,只见里边儿空空如也。
“姑娘,我们跟丢了。”红怜懊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