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韩江雪》折梨

21、第二十一章 李代桃僵，旧貌新颜（五）

　　御史府后院突然涌进来一群士兵，重甲震颤，婢女们惊慌失措，仆从四散，都躲得远远的。

　　这么大的动静，韩江雪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这是怎么了？”韩江雪站在阁楼窗边，扭头看向苏吟的书童小让，“这么大阵仗，活像抄家。”

　　这场面，韩江雪觉得眼熟。

　　许多年前，天策府军就是这样冲进她的家门，使得她家破人亡。

　　小让只是笑笑，“姑娘真会说笑，这是御史府后院。”

　　韩江雪刚想说什么……

　　“放开我！”

　　楼下传来男子的怒吼声，韩江雪目光搜寻了一下，只见草木花丛透着静谧。

　　“放肆！”男子大喝一声，“你们竟敢折辱于我。”

　　声音由远及近，韩江雪终于看到了说话的男子。

　　天策府军举着一个四脚朝天的大汉朝外行进，不管他怎么挣扎怒骂，他们始终一言不发，用绝对的力量控制着这个倒霉鬼。

　　“那是谁？”韩江雪蹙着眉头。

　　小让走到窗户边看了一眼，笑道，“顾家公子。”

　　韩江雪不由轻呼出声，“顾海闻？”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顾海闻还在拼命挣扎着。

　　不及看清楚他的模样，士兵们就已经大步将他抬走了。

　　韩江雪心里升起一股古怪的心理。光在脑子里、心里想顾家人的时候，无疑是恨的。可是真的看见过去曾和自己相识的人，心情难免有些波澜。

　　许是她太久不见故人了。看见顾海闻，竟然有一种他乡遇故交的百感交集。

　　小时候，顾海闻曾是她的玩伴。一个大她几岁，教她玩弹弓，捉麻雀，捣了花坛挖蚯蚓的邻家大哥哥。

　　那时的他，常常跟着他姐姐顾欢欢来韩府找她的姐姐韩江月。十几岁的少女们凑在一块，是最遭小男孩嫌弃的。于是顾海闻只能自己找个玩伴。

　　那会儿弟弟夜儿太小，他不爱跟小屁孩玩，于是韩江雪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韩江雪的童年趣事里，顾海闻扮演着挺重要的角色。

　　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顾氏会踩着韩氏上位呢？

　　韩江雪怔怔看了顾海闻消失的方向许久，忽然转身，“走，去看看。”

　　“姑娘要去凑这热闹……”小让喜庆的娃娃脸微笑着，“公子知道了要担心的。”

　　韩江雪听了，不自觉微微一笑。这就是小让比蓝桃机敏的地方。换了蓝桃，必然是劝她不要这么做，因为如此公子该恼了。

　　或许她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劝人，她只是不愿意说。

　　“无妨，你我站远些便是。”

　　两人一路飞奔到公署前院，署员们认出小让并没有阻拦。二人脚步轻而快地躲到了公堂右侧的帘子后边。

　　立在苏吟右下方的不辞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们，表情像是吃了一惊。

　　韩江雪手指头在嘴边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辞便立即收住表情，装作无事发生目视前方。

　　顾海闻早就被押着立在堂前，韩江雪这次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相较于三年前，他看着更英伟壮硕了。不变的是，他依然是那副傲慢倔强的样子。

　　韩江雪嘴角微紧，不自觉地，眼眶发热。直到今天，她依然无法接受，温柔大方的顾欢欢会背叛她姐姐，刚直爽朗的顾海闻会与她不共戴天。

　　那时刚刚家破人亡，紧接着又遭挚友背叛的姐姐，有着怎样的心情呢？她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死去的呢？

　　想到这，韩江雪的眼睛更湿润了。她轻轻咬了一侧的牙齿，硬是憋住了眼泪。

　　“顾副尉，今日请你来，是有一事相问。”崔子格走到顾海闻跟前，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顾海闻冷冷地看着他，漠然道，“不知崔大人何事要我相助，才对我如此'礼遇’？”

　　韩江雪扯了扯嘴角，顾海闻的嘴还是那么毒。

　　崔子格示意手下捧来一物，特意拿到顾海闻跟前，“顾副尉可认得此物？”

　　顾海闻瞥了一眼，似愣了一下，但语气淡淡，“认得。”

　　“据我所知，这白玉嵌宝石匕首，乃是代王殿下赏赐予你的宝物。有代王府出库薄为证。”崔子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却不知为何，此匕首成了燕王刺杀案的作案工具。”

　　顾海闻听后面无表情。

　　“顾副尉，你可与燕王刺杀案有关？”崔子格加重了语调，“或者，你可知谁是刺杀案的主谋？”

　　玄昊禹听到此言，眼皮不自觉跳了一下。

　　韩江雪的眼神始终落在顾海闻脸上，生怕错过他的每一丝表情。

　　顾海闻不屑地抬了抬眼皮，“大人慎言，一把匕首而已。它又不是长在我身上。任何人，只要长手，就都有可能拿它作案。”

　　“说的不错。”崔子格赞同道。

　　韩江雪等人听着，不约而同表情都显得有些意外。包括顾海闻本人都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色。

　　“所以……”崔子格侧过身狡猾一笑，“最方便作案拿它作案的人，除你之外还有谁？”

　　顾海闻没有接话。

　　崔子格继续道，“它虽没长在你身上，可原先确在你手上。不如你解释一下，匕首是如何从你身上，跑到受害者身上的？”

　　顾海闻没有立即回答，整个大堂安静了好一会儿。

　　韩江雪看着沉默的他，看出了他的迟疑。每当顾海闻面无表情地保持沉默时，就是他为难的时候。

　　这种如指诸掌的了解，令韩江雪感到了一丝烦躁。

　　除了她，似乎这里的人都出奇地耐心。没有一个人对于顾海闻长久的沉默，透露出一丝的不耐。

　　最终，还是顾海闻自己没有扛得住这种静默的压力，皱了皱眉。

　　崔子格乘胜追击，“顾副尉？”

　　安静的大堂上，突然有人冷冷地叫着他的名字，无端令人心里有股压迫感。

　　“这把匕首，我早转赠他人。”等说完这句话，顾海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话了。

　　“谁？”崔子格语气平淡，透着耐心。

　　顾海闻又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回答，“丁立，我的左副卫。”

　　韩江雪心内嗤笑了一下，这不“老下属背锅”了吗？

　　“他人在何处？”顾海闻闲聊一般，似随口一问。

　　“后院。”顾海闻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神色平常，但是垂在身侧的几根手指头微颤。

　　韩江雪敏锐地发觉了。也许，不止她注意到了这微不可察的反应。

　　因为堂上的几个高位者，均浮现出一丝洞察一切的笑纹。

　　那个倒霉的丁立，很快就被押着来了。

　　他像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似的，尽是一副惊慌心虚的模样。一上来就脚下发软，扑通一下，双膝触地了。

　　崔子格拿着那把匕首，问了一样的话，“你可认得此匕首。”

　　所有人都看着他，丁立不自禁抖了抖，缓慢抬起头，眼皮子打架一般费劲儿地半睁开眼，瞧向了崔子格手里的东西。

　　丁立猛地倒吸一口气，呛到了喉咙，大声咳嗽。

　　他这个反应，自然引来更加狐疑的目光。

　　崔子格见此，温文一笑，“丁左卫莫慌。请你来，是帮我们辨认此物。”

　　韩江雪笑了，一上来就直接问人家个措手不及，把人家吓住了，又装好人。

　　崔子格笑眯眯地看着丁立，那个丁立缓了缓，看了顾海闻一眼才小声回话，“回大人，这是小人的匕首。”

　　话落的瞬间，韩江雪看见顾海闻手指头收紧。

　　“这把匕首是在天策府近卫的尸体上找到的。”崔子格开门见山。

　　丁立一脸恐惧地抬头看向他，眼眶瞬间红了。

　　“你的匕首刺死了燕王近卫。”崔子格更进一步。

　　丁立唇色发白，微微颤动，眼眶里泪光闪烁，透着惊恐的神色。

　　“你结党刺杀燕王，大逆不道！”崔子格突然厉声怒喝。

　　“冤枉！”丁立反应过来，向前跪行几步，“殿下，臣与您天渊之别，人事隔绝，素无交集。臣没有刺杀您的缘由啊！”

　　玄昊禹眼底尽是冷酷之色。他没有说话。

　　崔子格站到中间，挡住了丁立的视线，“你抬头看看，堂上有谁？”

　　那些退役士兵闻声，畏畏缩缩地回头看了丁立一眼。

　　丁立像是认出了他们一样，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满堂皆是人证，还敢狡辩？”崔子格面色一沉，厉声斥问。

　　“你们可认得此人？”崔子格指着丁立，问堂上的几十个犯人。

　　他们低着头，没有人敢吭声。

　　崔子格走到犯人中，拖出其中一个小领头悄声道，“是要做主谋还是从犯，全凭你们自己！”

　　韩江雪瞟了眼那人，发现正是先前打头阵呛声燕王的人。

　　那汉子犹豫了一下，似下了决心般闭上眼睛喊道，“就是他买通我们，刺杀燕王殿下。”

　　官员们闻言，仿佛被风刮过的树林，开始吱吱晃动。

　　玄昊禹倒是很沉得住气，没有任何反应。

　　案边剩余的两位贵人，苏吟神色淡淡，封寿麟一脸警惕。

　　“对！就是他。”有人声援道，“是他告知我们燕王的行踪，给我们迷.魂.药.水，叫我们提前撒在燕王必经的官道上。我们在后方蹲守，只要燕王一行出现，就冲出去。”

　　“对对对……”

　　汉子们纷纷开始指认……

　　“是他把我们聚集起来，说要带我们一起发财。”

　　“他说燕王回程随身带着南昭国新王献上的无数奇珍异宝，刺杀燕王不仅能发大财还能立功。”

　　“对！他说杀死燕王，我们就是为代王立功……是他怂恿我们刺杀燕王的。”

　　“对，是他鼓动我们报仇的……”

　　“大人，我们只是受人蒙蔽呀！大人！”

　　“砰！”，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巨响，吓得瞬间安静下来。

　　玄昊禹漆黑的眸底带着肃杀，“说清楚。何为杀了本王，为代王立功？”

　　所有人都不再敢言语，堂上落针可闻。

　　封寿麟惊得立即从台上小跑到案下深拜，“殿下……殿下莫急。我家王爷与殿下乃一母同胞，骨肉至亲。我家王爷日夜牵挂殿下的安危。此间言语，皆乃罪人胡言。请殿下稍安勿躁。”

　　掌控主场全部节奏的崔子格，顺道抛出了最后一问，“丁立，你背后主谋是谁？”

　　此言一出，如湖面飞石，荡起阵阵波涛。

　　所有人的目光皆投向水波的中心……

　　“公子！”丁立扑到顾海闻脚边，“公子救我，公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