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玉魂寒》灼灼夜华

22、 少年游（7）

　　到了旅店，开了上房两间，我便急急找了店小二要了热水，虽说玩水有趣，但到底自后山那一夜未归身体整个的差了很多，尤其不可受寒，现在还尚有春寒，何况在雨水中恣意砸了那么长的时间，此时更是有些受不住。
　　待真正泡在热水中，细细调理脉息，才渐渐去掉身上寒冷的湿气。等我换好干净的衣服，理好头发出来时，墨染已经坐在靠近楼台的窗旁对花小酌，此时已经日薄西山，夕阳西下，客栈中人本就不多，此时小酌之人更是少之又少，一目看去，那窗旁惟他一人独坐。天际彤霞大放，地上所有一切都像镀了一层金粉，他白色的衣衫、玉色的面颊在这早春晚间虫唱中格外的凄寂。
　　我缓步走了过去，径自坐到他的对面，拿起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却也不知他在这是坐了多长时间，酒竟已经冷了，况且一日中也不曾吃什么东西，腹中空空，那冷酒顺喉而下，像一支冷剑，很是不适。
　　我把玩着酒杯，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将它对着天际刚刚出来的一抹弦月，漫不经心道：“冷酒伤胃，空着肚子喝就更不应当了。”
　　月光在酒樽上打出一抹淡淡的光晕，他顺着我手的方向看着那还是一抹淡白影子的弦月，淡淡笑道：“本是热酒，等着等着，酒冷了，我竟也未察觉。”
　　我素来就亲近水，喜欢水，更是喜欢洗澡，泡在水里就不想再出来了，所以每次花费的时间都比别人长得多，不等水冷得再也呆不下去了我是绝不想出来的，此时听他这么一说，方才觉得他必定在此等了我很久，遂不好意思的笑道：“都怪我贪着玩水，让你久等啦。”
　　他却半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反而像是有趣一般笑着唤来店中侍者，说是要温酒，再上两个小菜，我忙拦住他：
　　“常听师傅说，游历异地吃饭是个讲究的事，一定要自己亲自去各种小街小巷寻路边随意摆放的小摊子，越是人多、越是盛名的餐馆楼阁，越是不能去，因那反而不能吃出别有的风味来，这家客栈房钱如此之高，想必就是此处有名的位置了，我们还是去街上游玩的时候，边观灯赏景边吃路边小吃吧！”
　　他点点头：“你的师傅说的很对，我之前在人间游荡，素来不饮不食，竟也渐渐忘了这些浪游任侠之乐了！”
　　我听了很惊讶：“之前你未动一兵一戈、一刀一剑就能让鬼府八骑望风而逃，我也猜想你定不是寻常凡人，但也仅仅只想着你是何门派的修仙弟子，可这么听你一说……难不成已是得道的世外仙人？不饮不食，即便是修仙之人，可未成正果之时也难达此境啊！”
　　此时月亮已经渐上西楼，客栈却还未曾点灯，唯有窗外素银般的月光悠悠转过朱阁，低低投射进室内，他的整个身影笼在寂寂月光里，屋外一丛花影明明暗暗映在他的衣服上，像是用水洗过的墨色笔迹，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他山泉般的声音：“你可知如今这世上生生，分为几界？又各住于何处？”
　　“有神、仙、魔、妖、佛、鬼、兽、人……神居于九天之上；散仙匿隐于深山秀水，而多数仙人则居于东海之外的仙山；魔多在幽若之都；佛远离尘嚣，高于西天之上；鬼魂多在幽冥之司，较之现世种种所为，以定轮回，因果相报；至于人间，则多为凡人居住，然妖、兽杂行，神魔仙鬼，自来自去，最为繁杂。”
　　我想着从前在云隐山所看过的上古沿传的书本笔记，皱着眉接着道：
　　“不过这些我都是在书中看到的，师傅虽从小教我和师弟术法修行要点，但我亲眼所见却并不多，想来究竟仙凡有隔，至于神佛，距离我等凡人更是远之又远，今生不敢奢望能有一见，何况，古书曾记，自十万年前神魔二界一战，累及各界苍生，天君命人关了通天之道，神都不准再来人世，就更不敢说可以有所一见了。”
　　他听我说完，点了点头，半是笑半是凉的问道：“你所说的并没有错。只是，若我说，我并非仙人，你怕不怕？”
　　他的目中半含萧瑟，而我也听懂了他弦外之音，有些怔怔的问道：“莫非，你来自幽若魔界？”
　　他侧脸朝向窗外，夜色渐渐深沉，楼下十里长街，早已点起熙攘的灯火，红烛闪烁，白天在日光下分外分明的花朵，此时染上夜色朦胧，有了香艳之美，而越过一片青瓦屋顶，不远的地方，晴桑河上，泛舟之人二三，月光与水光辉映，波光粼粼，隐隐而来的笙箫之音，绮丽回环，这夜色，好生的不落寞！
　　他的侧脸，在长街灯火的辉映下亦闪闪烁烁，游人如织的笑闹之声在这高楼之上有如隔世之音，在这些靡靡之声中，他的声音格外的清晰：“秦筝，若是这样，你怕吗？怕我吗？”
　　我理应害怕才是，可我看着眼前这个丰神如玉的男子，他微微忧郁的神情，他碎珠溅玉般的声音，他淡淡微笑的样子却怎么也怕不起来，我忽然有些伤怀，想伸手抚平他微微皱起的眉梢眼角。他这般问，是因为世人从来对神佛拜祭祷告，对魔却百般诅咒，我想让他开心，想告诉他我并不怕他，想告诉他我不仅不怕他，我还很喜欢他这个样子。
　　“世人过去说到魔，都是头上长角、性情暴烈的异类，又怎么会想到是你这样的呢？看来是古书误人，而世人看书后又代代相误，寻常女子见了你只怕巴不得你做她的情郎，更不会有半点害怕。我自小就性情顽劣，更不会怕你了！”
　　他听了大笑起来，笑了很久后，道：“你果然不曾变过。”
　　十万年轮回转世，在人世间蹉跎，容貌、身体固然不同了，心却还是那个他认识的苏清的心。这是他的意思。
　　“那时他们都怕我，甚至将我囚禁于天河之底，永生永世，日更月替，惟有你不怕我。苏清，唯有你不曾怕过我。”他的声音小不可闻。然而，我还是听到了。
　　我在心底默默道：“墨染，如今，我是秦筝，不是苏清了。”
　　肚子忽然咕咕叫了，我这才觉得格外的饿，无论神魔，都可以不吃东西，可我还是个凡人哪！何况，陈国的美食可也是出了名的呢！我拉起墨染：“说起冷酒竟聊了这么长时间，我都忘了吃了，走，我们快去找好吃的！”
　　一路咚咚咚下了楼梯，迎面都是繁盛的夜市，天上明星几颗，弦月一轮，而地上星星点点，都是点着的灯笼、熙攘的人群、女子头上的发饰在夜色下闪闪发光……我拉着墨染就往人群熙攘里钻，心中升起了种格外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