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玉魂寒》灼灼夜华

13、月盈亏（5）

　　慕寒从此竟和我是一路人了。因为我们俩都要去秦中。虽然我心里总想着，哪有这么怪的人，一开始说话就是从此和你一起了。
　　不过，我很喜欢有个人和我是一起走的，毕竟遥远的路途，说话可以解闷。何况，我很喜欢这个人的名字。偶尔还会贪恋的看他阳光下玉色的面容，这是一个好看的人。
　　路途劳顿的时候，慕寒便会坐下来吹一曲箫音，我总是呆呆地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看他，等他吹完了，认真的告诉他，很好听。
　　他说：“秦筝，你有时候真像个小孩子。”
　　我不满的扭过头去，说：“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他说我像个小孩子。
　　他说：“所以我只说你像啊。我只是觉得，你在听我吹箫的时候，像一个喜欢吃糖的小孩子看着糖一样。”
　　我哈哈笑道：“那是因为，我的师傅从小就不让我碰乐器。”越是自己做不到的就越会吸引自己，世人不都是这样么？
　　他擦了擦箫，收进绢袋里，站起身，回过头：“为什么呢？”
　　“因为我自小有一把琴，碰了它我便会生病。”我也站起来，拍了拍衣上的泥土“快走吧，大概还有十里路就到秦中城了，我们要在城门关之前进城，这样今晚就能睡一个好觉了。”
　　他点点头，背着行李向前走，我一步一步地跟在后面，春天已经到了，偶尔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桃红色的花瓣，隔断在我们俩的中间，就像一层雾气，又像一整段红尘。
　　就在城门在望的时刻，慕寒突然猛地转过身子，我一时走得太急没防备竟一脚撞进了他的怀里，那一瞬间，他的身子僵了僵，我慌忙向后退去，他的两只手却用力的将我揽在了他的怀里，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便轻轻的说道：“别动。秦筝，不要动。”
　　远处土色的城楼里隐隐伸出两枝浅淡的杏花，一时间，竟觉得漫天漫地都是那些飞来复去的花瓣，它们落满衣襟，我却不敢拂去，生怕扰了这天地难得的旷久寂静，还有。还有，被他抱着的这圆满的感觉，仿佛，此生此世，永永远远，都不会再孤独的感觉。
　　尽管，我只知道，他叫慕寒。
　　尽管，他只知道，我唤秦筝。
　　我忽然很感谢师傅。师傅走了，却送了我冰清，是希望让绝炎来照顾我吗？这一刻，我已经顾不得那些关乎绝炎的凶狠的传说了。我想，传说是传说吧，慕寒并不是那样的人。
　　过了良久，他终于松开了手，他的眼，像寒潭一样深，我看一眼，那眸子似有了一丝涟漪，他的嘴角微微噙起一个笑意，眸中忽然有种化冰的暖意，他说：“秦筝，就此一别。明年杏花再盛的时节，城楼相会，不见不散。那时，我们从此一路。”
　　我知道，在这秦中城里，在这广大的世上，他有他的事要做，而我，也有我的事要做。他有他的秘密，我亦有我的秘密，我们都知道彼此有一个秘密，却绝不会去点破。
　　我点点头：“慕寒，一路平安。”
　　他笑着后退几步，转身再走了几步，便逐渐消失在花影里。
　　我曾在师傅的藏书阁里，看过一个传说，它说，每个人生下来都只是一半，所以人间有男女，世间有阴阳，所有的人穷极一生，都只是为了去寻找另一半自己，有的人，中途被欲望所引诱，于是丢失了圆满成全的机会。而那些幸运的人，找到了真正的另一半，会渡过美好的一生。渐渐地，他们已经是一个人了，却因为在寻求完整的路上犯下过过错，无法得到上苍的原谅，为了赎罪，一个人再次被分成两部分，进入下一个轮回。直到彼此让彼此获得永恒的救赎。
　　那么，剑与剑呢？
　　我微微的抬起拿着冰清剑的手，细细的看了看剑身上的纹路，冰清，你也想念绝炎吗？
　　冰清不言，惟有飒飒风声，漂泊着漫天的春意。我轻轻重新拿起纱笠，在头上戴好，缓步向城门走去。边走边感叹着：“像是一片灿烂的云，多好的杏花！”
　　秦中城并不像我想得那样阴气重重，反而极为活泼，极为明朗，商贾云集，闾阎扑地，一路行来，歌房妓馆的笙箫、杂技走索的惊叹、水粉胭脂、绢扇白纸、金石玉器铺子的叫卖、茶馆的日影、面摊的白蒸汽、包子铺的面皮、乃至各色吃食的味道……和我在卫都所见都是不一样的，一处有一处的风土，各有各的风味，我一路走着，目不暇接，师傅当年云游四海，想必是十分快意的吧？
　　走寻了半日，终于在城中找到了一处心仪的客栈，高高的驻在西城，开了窗，整个秦中的繁华都在眼底流淌，有着说不尽的意味，尤其是日暮时分，夕阳西下，所有的事物隐在迷金般的光采中，重叠的殿阁檐角、风吹着屋角里挂着的宫铃，那样的风景是迷人的！跟掌柜的付了押金，店小二领着从木质楼梯上楼，百年老店的的木梯发出一阵吱呀声，我手里掂量着一袋银子笑想着：多亏了公皙仪这个大财主！想出来看看好风景可是要花大价钱的！这百年老店的好客房可是很贵的呢！
　　店小二开了房门：“若是有何吩咐，客官您直喊我们就行，屋内早设了点心，是小店的一番心意，还希望您能住着舒服。”
　　我挥挥手道：“可否打些热水来，一路风尘仆仆，我想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好勒！小的这就去办！”小二拖着长长的尾音，迅疾的跑去楼下。
　　我缓缓摘了头上戴着的斗笠，将行李包袱拿到里间去。不一会儿，外间传来小二的声音： “客官，您的热水备好了，请慢用。”接着，传来了关门声。我这才把原先作男子装束的半披半髻的头发全放了下来。出门在外，注意安全，何况，我现在还是一个入了虎穴赏风景的人呢？
　　洗罢澡，换好衣服，匆匆拿了件披风便下楼出了客栈，已经是晚间时分了，斜阳残照，不久，这里将是灯火辉煌，夜景阑珊。
　　我一步步走着，在城中一棵杏花树下捡了一块石头，拾了几片落花，便向驿站去了。给公皙仪的信，墨色正好：秦中。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