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北有竹》竹离枝

1、金风玉露

　　大胤国，曦和一十八年。

　　自京都西门出城，沿着官道前行约十里，可见一片延绵起伏的草场。

　　正值仲春时节，惠风和畅、燕语莺啼，入目即是绿茵遍野、铺青叠翠，各色无名小花稀疏点缀其间。青翠的尽处，一条蜿蜒小溪缓缓流淌，溪的另一侧则是茂林修竹，渲染着更深的绿意。

　　马上的少年一身雪青色劲装，短衣束腰，墨发高挽，身后随行的几人所驾之马皆是满载猎物。在林中穿行了几个时辰，沈北遥着实有些疲累，由着马儿缓缓踱出密林。

　　清澈见底的小溪横亘在眼前，沈北遥一时玩心大起，拉起缰绳，双腿夹紧马腹，马儿便奔进溪里。水浪激起，上了岸的沈北遥忽闻一声惊叫，急急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溪边站着个尚处舞勺之年的男孩儿，一袭青衫与脚下的翠意交相辉映。溪边的草生长更为丰茂，想来是这少年歇在草间，而方才一闹便惊扰了他。

　　沈北遥走近少年，正想开口致歉，却在对上少年眸子的一瞬怔住。

　　一双精致桃花眼，眼尾微翘，睫如蝉翼。

　　眸光流转，竟是碧水青山的模样。

　　仿佛被摄走了魂魄般，沈北遥的目光被牢牢锁入对面那少年的一双绿瞳，直到跟上来的随从唤了几声“公子”才将他唤回过神。

　　眼前的少年仍是惊慌怯弱的神情，青衫上溅了几处泥水，白皙的脸上也有一处污痕。

　　“在下无意冒犯，还望公子见谅。”沈北遥望着眼前这个约莫比自己年少两三岁的少年，他微微摇头的样子很是乖巧可爱。沈北遥索性不再拘礼，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好让面前的小人儿放松一些，“你怎么歇在此处？若是给虫蚁毒蛇伤到可怎好？”像是不满意那玉面为污痕所染，沈北遥轻笑着伸出手，用衣袖轻轻将污痕擦去。

　　少年身躯微颤，倒也没有躲闪，随即垂下眼眸。“我……我无家可归，亦无处可去。”在顿起了恻隐之心的沈北遥眼中，少年悲伤绝望的语气中平添了几分哀求的意味。

　　“若你愿意，可先随我回去，在我家里暂且住下，起码换了这身衣服，也让我弥补刚才的冒失。”沈北遥有些试探性地说道。少年沉默片刻，微微点头默认。

　　此处草场与密林环境清幽、位置颇佳，是贵族子弟骑射游玩的佳所，因此旁处设了驿站，且有官兵值守，防止恶人作乱。

　　眼下只有沈北遥的坐骑尚能载人，他将少年扶上马，再翻身上马，用双臂护住少年，便策马向驿站奔去。

　　清风拂面，恍然间似有奇香入鼻。沈北遥心下一动，身体前倾，低头轻嗅。果不其然，怀中之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异香。

　　清幽虚邈，恬淡雅致。沈北遥是爱香之人，这味道与香料的感觉不同，纵使他最爱的檀清香向来以素雅清新闻名，却也不及这香自然。少年未佩香囊，只听闻女子体香怡人，却也有男子有如此清妙的体香吗？

　　幽芳清风送，沈北遥心猿意马起来。

　　“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此刻沈北遥脑中，随着词句一同浮现的，是美人斜倚床榻，神情慵懒的绮丽场面，榻上那人眸中碧波流转，竟比女子还要清丽。

　　正当沈北遥为自己方才脑中所想羞愧难当时，驿站已至。沈北遥先是吩咐其中一个随从快马回府，命人整理好南院客房，又命人在驿站中叫来一辆马车，待少年上了马车，一行人打道回府。

　　天色向昏，跟随在沈北遥身后的一名随从忽然凑上前去，低声道：“公子，这少年眸色异于常人，实在奇怪，怕是不祥之人，且他来历不明，贸然收留恐怕不妥，若是妖物……”

　　沈北遥向来温和明理，因此下属在他面前也是心直口快。

　　然而沈北遥这次只是皱着眉头摆了摆手阻止那人继续说下去，“你何时听说这世间有妖了？那些迷信之说怎可相信？我自有分寸，你们私下不要议论此事。”话已至此，那人只得应了一声，讪讪退后。

　　碧眸，奇香，身份不明。沈北遥心中不是没有疑虑。可少年那句“无家可归”着实勾起了他保护的欲望。

　　孤身一人处于城郊之中，若是误闯密林深处为蛇兽所伤怎么办？少年身形单薄，模样却精致的很，若是遇见心怀不轨的恶人，岂不是任人宰割？

　　一想到少年怯弱无害的神情，沈北遥就无法将他弃之不顾。

　　彼时的沈北遥尚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鲜衣怒马的日子过了十几年，自出生起便是众星所捧的明月，受尽千般宠爱。美玉奇珍，只要喜欢，自有人奉上。

　　也正是因为自幼生长于侯府深墙，身份尊贵，像这般偶遇结识朋友的机会少之又少，何况对方是如此别致的少年。

　　未曾有望而不得之物，所以既是心中所想，他便顺理成章地做了，不需要什么原因，又哪里愿意理会那所谓的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