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三章 ...
-
决赛那天，张恒起得特别早，周朗本来和他住一屋，但前一天就搬去跟高俊江一起睡，说对着张恒特别有压力，会影响发挥。张恒也不知道这是甚麽理论，不过周朗确是需要好好休息，张恒也由得他。
终於来到最後一场比赛了。
张恒比想像中轻松，心情也很平静。赢也好，输也好，他早就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乒乓球运动员，没有之一。即使是他的师姐，双满贯得主何冬晴，也要输他三分。
人生到此复何求。
张恒忍不住自言自语："小乖，你把自己的愿望全都达成了，没有遗憾。"
此生自己最应该感激的人，应该是自己了。
杜英进去时，就见到张恒背对自己，坐在床上，身上还穿着睡衣，完全没有要上场比赛的紧张感。真不知说他心态好，还是太怠慢。
"准备去场馆了。"杜英说。
"嗯。"张恒转身，应了一声，便找衣服换上。
"周朗天没亮就在外面跑圈。"
"看来他挺着急。"
"你第一次上场时，就不紧张。"
"没甚麽值得激动，我由五岁开始就期待这一刻的来临，在家中还对着父亲的金牌说着我的得奖感言。"所以说，人一定要有梦想，没准有一天就能实现。
"你父亲也是运动员吗？"杜英问。
"嗯。"
"难怪你打乒乓球这麽好，该不会也是打球的吧？"杜英笑问。
"猜中了。"
"打乒乓球，又拿过金牌？拿奥运金牌吗？"
"嗯。"张恒穿上黑色队服，依稀还能见到当年在米兰上阵的模样，看来他还是挺年轻。
"你爸......是张指导吗？"杜英想了几秒，吃惊问。
"嗯，怎麽样？"张恒反问。
杜英怔怔地看着张恒，忽然想起一件往事：张指导以前很喜欢带儿子过来训练馆打球，还有许指导的儿子许嘉遇也会跟着来，杜英和曾莹没事做时，就会被安排教他们打球。杜英和曾莹也没所谓，反正教两个孩子也用不了多少心力，其实队友还说他们是陪太子练球，被教练组看高一线了，只是後来他们不来了，自己还有点不习惯。
"原来你就是小乖......我还真的没把你认出来。"杜英摇了摇头，半是好笑半是无奈说。"我一直以为嘉遇没打球，小乖更加不会打球，却没想到当年是你被我迫到退役，果然是教会徒弟没师父。"
许嘉遇当时打球已经有点名气，刘局长最爱去看他打球，说再过十年许嘉遇肯定能成世界冠军。只是现在得到万丈荣光的是张恒，人生无常，没人猜到这个结局。
"所以我喊你杜指导还真的没错。"张恒笑说。当年曾莹专门教许嘉遇，杜英比较照顾他，他以前想不通，後来就明白了－－－曾莹的主管教练是许昕，他不关照许嘉遇，难道要来照顾他吗？
"你真的跟乒乓球生活了一辈子。"杜英苦笑。
"不是一辈子。"张恒摇了摇头。
"啊？"
张恒正色说："今天之後就不是了，我决定退役了。"
"马指导……知道了吗？"
不知为何，从张恒口中说出退役二字是这麽正常合理。为了国家队拼了十一年，他真的应该退下来，过属於自己的日子。
只是，没了张恒，国家队真的有点寂寞。
"不知道，但他应该猜出来。"张恒笑说。
杜英拍了拍张恒的肩，脸色郑重说："那，你好好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最好的徒弟。"
*********************
球馆内人声沸腾，观众不时挥舞着手中的小国旗，又向镜头兴奋地招手。每次比赛，张恒都很冷静，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这次却有点不一样，他望向观众席的人，忽然心生感触，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多奇妙，来看他告别赛的人不一定是他最亲近的人。
坐在另一边的周朗不知道张恒在想甚麽，只知道自己要打好这一场球。说实话，他很希望能够打败张恒，成为真正的国乒队一哥，而不是一直活在张恒的阴影下。这不只是他的愿望，也是国家队很多人的想法，然而他们都没有成功。
在观众席上的张继科跟特地前来观战的唐子妍解释张恒在场上的战术，唐子妍一个字都听不懂，只觉得穿着红衣的张恒像一团火焰，燃烧起在场所有人的情绪，唐子妍不禁跟他的跑动激动起来，倒数着还有多少分，便能拿下奥运冠军。
拿下两局之後，张恒看着比分牌，还有二十二分，他就要离开这个赛场了。换作平日，拿二十二分也就是十多分钟的事情，此刻却像大半生重新放映一般。
张恒步伐仍然轻灵，专注地投入在每一球，虽然周朗极之搏杀，球路多变，技术日臻完美，但张恒始终不为所动，心如止水。
周朗额上渗出冷汗，手也微微颤抖，脸上莫名涌上一片热烫，胸口烦恶不已，几乎便要呕吐出来。原来站在张恒对面，就会感受到绝望这种滋味。
为甚麽张恒这麽难打？
周朗只觉得浑身发软，闪亮的灯光照得眼前一片晕眩。他勉强镇定心神，看了计分板一眼，10:4，还差一分，张恒就要第三次成为男单冠军了。
张恒浑然不觉分数已经如此接近，照样准备发球。
十秒之後，全场欢呼喝采。
赢了。
张恒知道一切都要完结了，把球拍放在球桌上，冷静地呼出一口气。
乒乓球陪伴了他二十多年，漫长岁月呼啸而过。第一次去国乒队的场馆，父亲牵着他小小的手，慢慢走着，一切的事物对他来说，陌生而有趣；离开时，他已经强大得不需要别人陪伴，这里留下的是他的青春和血汗。
张恒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其实一直都是，你走到今天，全靠自己，没有依仗任何人。
现在给他一分一秒回味就够了，耳边掠过是他熟悉的欢呼和掌声。
终於来到谢幕的时候了，回首来时路，张恒说不出後悔。
走到场边的马龙早就热泪盈眶，阿恒做到了，他真的创下历史，这一条路如此艰辛，还好他扛住了一切磨难与伤痛，终於走出来了。
五岁的张恒应该没有想过二十七岁的自己，会变得如此强大。
马龙万分感谢五岁的张恒选择了乒乓球，更加感激二十五岁的张恒愿意留在国家队，与他们并肩作战。
这样暗黑幽冷的冠军路，马龙在很多年前也走过，然而没人像张恒一样，把人生演成一出扣人心弦的电影，只要剧未告终，没人知道结局。
张恒一步步走到马龙面前，二十二年间的画面，或喜或悲，早就不再重要。
“马指导，我拿下来了。”张恒目光清和如平静无澜的古井。
他应该是全场最兴奋激动的人，此刻却比任何人都来得和缓安宁。
“辛苦你了。”马龙给了张恒一个拥抱。
“如果当年你由得我输给嘉遇哥，说不定我不会站在这里。”当年所有叔叔伯伯眼中的天才是许嘉遇，张恒只是傻傻地仰望他的小弟弟，根本没想过要做冠军，一个措手不及，他就成了奥运冠军，一路惨无人道的坚持奋斗，强迫自我进步的痛楚，在这一刻已是微不足道。
“没错，如果继科不带你去国乒队，你也不会来到这里。”人生的一切都是由一个又一个的巧合组成，缺了哪一个也不行。
幸好张恒去了国乒队看球，幸好许嘉遇比他大两年，幸好张恒不服输跟着马龙学打球，幸好张恒愿意苦练……幸好挫折困难没有击倒张恒。“去跟你爸妈说句话吧。”
张恒第一次见到父母同时出现在观众席给他加油，一时间百感交集，走到父母面前时，太多的摄影机瞄准他，已经有人猜出他和张继科的关系。
张恒以为自己见到父母会哭，然而，没有一点眼泪流出来。
张恒对着母亲笑了笑说：“这一年我会在家过年了。”
就是这麽简单的话，已经令唐子妍眼泪簌簌地滚落下来，她的儿子终於回家了，愿意放下乒乓球就好了，管它甚麽奥运冠军！
张继科拉了拉张恒的手，紧张地问：“手没事吧？”
“痛得差点连亲生父母也不认得了。”张恒随口胡说。
张继科挑了挑眉，正想骂他胡说八道，张恒也是微笑以对，摊了摊手，就赶着去领奖。
张恒看着手中的金牌，职业生涯走到最後一步，以此作为告别，已经是最完美不过，他不能再强求甚麽。
在颁奖之後的记者会上，张恒不待记者发问，已经先开口。
“各位记者朋友，你们能否让我先说几句话呢？”
张恒平日不轻易开口，甚至是沉默寡言，难得他主动打开话匝子，记者自然乐意倾听。
张恒脸色平静又淡漠，“首先，感谢各位记者朋友来到记者会，这些年来辛苦大家一直追访赛事，我也没有好好配合大家的工作，真的非常抱歉。今年是我正式打大赛的第十一年，也是我第三次参加奥运会，非常荣幸代表国家队，得到两枚金牌，作为一名运动员，我已经得到所有可以得到的奖项，於艺已无所求，找不到一名合适的对手，所以今天是我人生中最後一场乒乓球比赛，以後再见面的话，我就不再是运动员了。”
*********************
回了中国，张恒亲笔写了一封公开信，在网上发放，正式退役。
「致诸位：
我非常感谢国家队给予我的机会，让我可以得到这么多珍贵的机会和赢得荣誉。我必须说，国家队非常强大，而我更希望见到更多的人才能进入国家队。我在国家队十四年，得到太多荣誉，也许你们觉得我还年轻，但是我选择退出，因为已没了争胜的欲望，也不渴求更多的光荣和奖金。
人生在于过自己想过的活，而不是过徇众要求的活。征战沙场，因为喜欢；离场，因为够了。感谢我的队友，你们非常出色，值得拿更多的荣誉，我身边的队友来了一批，走了一批，但我永远记住和你们作战的日子。我们试过胜利的天堂，也去过失败的地狱，狂喜绝悲，我们受惠于生命磨难的磨砺，从挫折中学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永远都不要回头去看。
感谢各位，你们知道我决不会感谢上天，因为我的命运由我来作主。」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第六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