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楼海

14、Chapter 14

　　春日毕竟还有几分料峭，走在路上沐浴阳光的可能不太能察觉，不过坐上一辆小几十码的电驴就另当别论。
　　鹿呦呦缩在后车座上，小风呼呼直往她衣服里钻，脑袋还好，有帽子护住，一双小手早冻成了冰棍。这才觉得出门的时候太过慌张，应该带一副手套出来的。
　　此时前头有人吸了吸鼻子。
　　鹿呦呦抬头去看，棕色的麂皮棒球服里露出一截浅蓝的领子，他头发剃得齐短的脑袋有小半截缩在这其中。

　　鹿呦呦若有似无的想，他应该更冷吧，毕竟杵在前面，而她好歹还能有他这堵又宽又大的墙挡着。
　　车子这时候忽然停下来，鹿呦呦没能及时反应，一脑袋扎在他后背上。她揉着额头抱怨：“突然停车干嘛呀！”
　　程鸣说：“傻了吧，前头红灯，我还没做好和你化蝶的准备呢。”
　　鹿呦呦翻个白眼，不占便宜会死星人，不过看在他为自己遮风避雨的面子上，放过一马。他却被鼓舞得更加冒失，转身来抓她两只手。

　　鹿呦呦喊起来：“干嘛，干嘛，同学之间，麻烦放尊重点！”
　　程鸣笑起来，说：“尊重？尊重能捂暖你这双鬼爪子吗？”
　　他带着不耐烦地搓了搓她已经冻僵的手，往自己兜里一揣：“别矫情了，放着吧，不然还没到学校就给你掉了！”
　　鹿呦呦脸上不由一红，这种关头，还是有几分小女生的娇媚的，捏着嗓子说：“这样不好吧。”
　　程鸣说：“怎么，怕因为这个爱上我啊？还是怕，我因为这个爱上你？我跟你说，就你这种姿色吧——”
　　“呸呸呸，我这种姿色怎么了？不是我吹牛，放咱们学校也是数一数二的。只不过，我更喜欢体现自己有内涵的那一面罢了。”

　　鹿呦呦将手往他兜里狠狠一沉，说：“放就放，谁怕谁啊，我反正对你没兴趣，你要想对我有兴趣啊，也没辙！”
　　正转绿灯，程鸣笑着将车子又开起来，道：“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过了一会儿，鹿呦呦歪着脑袋来看他，咕哝：“程鸣，你刚刚是不是拿那些话激我就范呢？”
　　哪儿来这么蠢一妞啊。程鸣又瞧见她歪着头来看自己，一本正经道：“程鸣，其实你刚刚两只手也冷得很，搓着我手跟冰棱子打架一样。”
　　程鸣脸一黑：“你给我闭嘴。”
　　她笑着缩回头去。

　　鹿呦呦没肯让程鸣送进学校，赶在进校门前从车子后头跳了下来，美其名曰是为了他考虑：“上次帮你拿行李那位就是女朋友吧，要是被她看见多不好啊。”
　　程鸣一脚撑着地，往搓动的两手上呵了呵气，盯着她的一双眼里有似笑非笑的神情，问：“哪个啊？帮我拿行李的可多了。”
　　鹿呦呦登时翻脸，拧着眉头嫌弃：“什么人啊，我看你就是一大萝卜，还是特别花心的那种！”
　　程鸣这才彻底笑出来，朝她一点下巴：“我花不花心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是套我话呢，想知道我是不是单身？”

　　鹿呦呦做出一阵呕吐的动作，拿食指指着他：“言归正传，进了这个门，你就不许把咱俩的事情抖出去。”
　　“咱俩什么事啊？”程鸣装糊涂，逗得她直瞪眼才笑道：“哦，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咱们同居这件事吧？”
　　鹿呦呦彻底凌乱：“是同住！不对，是你住在我那儿。也不对，是你因故住在……什么乱七八糟的，反正你记住咱俩不熟就是了！”

　　她急得一脸通红，挺翘的鼻尖浮起薄汗，习惯抬杠的程鸣这次终于让了她一回，点头说好。她要走，他又喊她回来。
　　“什么事啊？”鹿呦呦眨巴眨巴眼睛。
　　程鸣拿手指碰了碰额角，清咳一声：“你早上穿的那套睡衣，其实挺可爱的。”
　　鹿呦呦一瞪眼，转身就跑了。
　　程鸣在后面笑得停不下来，心想这姑娘，真挺逗的。

　　有人欢喜，总有人忧。
　　说定了彼此不熟，中午吃饭的时候，程鸣还是在鹿呦呦的对面坐了下来，在一阵惊讶声里若无其事地摆出无辜的笑容：“好巧。”
　　一连几天，天天如此。惹得鹿呦呦很是好奇，想这人是不是一直偷偷摸摸跟踪他，还是他长了一个狗鼻子，光用嗅觉就能找到她。

　　鹿呦呦尽管不耐烦，赵小柔却对此表示欢迎，甚至极其大方地表示愿意请还没办好饭卡的程鸣吃饭。
　　程鸣却每每向鹿呦呦伸手要钱，她一个不同意，他便凑近她身边低喃：“我要告诉我未来干妈了啊。”
　　鹿呦呦急得直捂他嘴，急咻咻道：“你小点声，别给小柔听见！”
　　身后不远，被点名的赵小柔怔怔喝了一口手里捧着的奶茶，一双雪亮的眼睛里写满好奇地打量这两位。

　　趁着程鸣不在的时候，赵小柔偷偷拉过鹿呦呦胳膊，问她最近是怎么一回事：“程鸣儿怎么老跟咱们一道吃饭，你俩看起来可是有几分奇怪呢。”
　　鹿呦呦谎话说得连眼睛都不眨：“没怎么啊，还是纯洁的同学关系。”
　　赵小柔自然是一脸的不相信，鹿呦呦拉过她神神秘秘道：“实话跟你说吧，他特别想进我们广播台，现在成天巴结我呢！”

　　赵小柔这才觉得有几分靠谱，半信半疑道：“真的？那你怎么还能跟他肢体接触，瞧着很是可疑啊。”
　　鹿呦呦更不屑一顾了：“这有什么！他从小在国外长大的，见人恨不得贴脸上亲一口，搂搂抱抱的根本就不在意。不信你一会儿碰他下，他保证一脸享受地回馈你！”
　　赵小柔眼冒精光：“真哒？”
　　鹿呦呦憋住笑：“真的啊。”

　　于是这日分开的时候，赵小柔跃跃欲试，几次伸出魔爪要往程鸣身上招呼，又都折戟沉沙地在半路就收回来。
　　鹿呦呦一路给她使眼色打气，她这才鼓起勇气要往程鸣身上一拍。程鸣却像背后生了眼睛似地躲开了，一挎书包，露出白牙：“先走了！”
　　晚上在校门外和鹿呦呦集合时，他还特别不解地提到这事：“你那同学没事吧，干嘛总往我身上凑，你下次提醒她尊重点，我可不是随便的人。”
　　鹿呦呦听得额角直抽抽：“哟哟，装什么正人君子呢，你不是随便的人，你随便起来不是人吧？”

　　天色已深，绛色的大幕上缀着忽明忽暗的几颗星星。橙黄的路灯里，两个人的影子一大一小，亲密无间地交叠在一起。
　　鹿呦呦不由想起高岑岑生日那晚，他俩各骑一辆自行车，落在地上的影子则是时近时远。就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分明应该是靠近的，她却连他放在心尖上的人都不知道。
　　程鸣的声音这时候灌进耳朵里，他提醒：“你干嘛呢，别动来动去的，这车龙头很活，我一个把控不住，咱俩都得遭殃。”

　　鹿呦呦置若罔闻，一定要那影子看起来分开一点才罢休，挪着屁股往后退到座椅边缘，这才心满意足地向夜做个鬼脸。
　　她裹着棉线手套的一只手往他背后一拍，说：“跟你说个好消息，二面成绩下来了，你得了第一。明天你跟我去见见人，自下周起，你就是我们台里的正式一员了。”
　　程鸣倒没表现得有多意外，说：“算你们眼光不错。”
　　“自恋狂。”鹿呦呦呢哝：“你说你都念研究生了，老黄瓜了，干嘛一定要来我们台里啊，还有那次你提到的故事，现编的还是真实存在的？”
　　“你想知道？”程鸣吊个胃口：“我偏不告诉你。”

　　鹿呦呦一嗤，不屑地说：“能让你惦念这么久，肯定是个女的呗。不过你也是够渣的，碗里吃着锅里看着，就不怕哪天把船踩翻了，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等了半天没人说话，程鸣声音再响起来的时候，明显低沉几分，埋怨：“……你知道什么啊。”
　　那你就说啊，可惜鹿呦呦竖直耳朵，却只有夜风吹过树梢，簌簌一阵响动。
　　她在疲乏之中打个哈欠，这才又再次听到他说：“是个女的，但跟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对我来说重过一切，如果不是为了找到她，我可能早就垮了……你以后别那么调侃她了。”

　　程鸣语气慎重，完全不是在开玩笑，鹿呦呦也就收起了一贯的嘻嘻哈哈，鲜见严肃地“哦”了一声。
　　片刻后，她拽拽他衣服下摆，又问：“那你回到国内是不是就是为了她？不然你在国外好好的，干嘛要一头扎回国内来？高岑岑说你妈妈是教授，有她帮忙，他申请学校的事情才能顺利办下来呢。”
　　程鸣忽略头一个问题，只说：“举手之劳，我跟岑岑算是一见如故，我看过他成绩觉得他优秀才推荐给我妈的。”
　　他停顿几秒，忽地又轻声笑起来，声音里却透着凉：“鹿呦呦，你跟我东拉西扯一大堆，其实就是想听高岑岑的事吧，还想了解点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看行不行？”

　　鹿呦呦也不知道触到了程鸣的哪处霉头，自打这话题聊完，他便一路释放低气压，弄得脸皮厚如鹿呦呦，都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回到家里也是闷不吭声，他换了运动服外出跑过几圈，回来洗澡洗衣，就从行李箱里搬出电脑，正襟危坐在客厅里忙活。
　　鹿呦呦蹑手蹑脚钻进他房间，那一天的话他居然字字都记在心上，明明知道该是一个女孩无理的要求，他却执行到底：房里高岑岑的布置被完好保留。
　　她穿着毛巾袜的两脚交叠着搓了一搓，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晚上何琼回来，给程鸣和鹿呦呦各带了一份夜宵。打开一看，居然是热气腾腾的两份麻辣冒菜。
　　鹿呦呦感慨太阳打西边升起，平时百求不得的东西，今朝不必人说就端到面前。她连连咂嘴：“何琼女士，你这算不算是无事献殷勤？”
　　何琼用力刮她一下鼻子，说：“小丫头越来越不会说话，告诉你吧，你这是占的程鸣的光，不然谁给你买？”
　　鹿呦呦两眼一瞥对面的人，扁扁嘴说：“哦，那我谢谢他好了。”

　　何琼正将筷子递到程鸣手上，一脸和颜悦色地问：“事先没问过你，这东西，你应该爱吃的吧？挺干净的一家连锁店，卫生什么的你绝对可以放心。”
　　热气腾腾里，久违的温情，程鸣莞尔：“挺好的，阿姨，你费心了。”
　　“费心什么，应该的。”她笑着将桌面阖起的笔记本电脑收拾进房间，说：“怎么不去书房呢，你自己房间也行啊，外头光线不行，你小心眼睛疼啊。”
　　程鸣连忙把筷子放下来，跟在何琼后面进房间，说：“还是我来吧阿姨，不要放桌上，我、我习惯收行李箱里的，别把桌上弄乱了——”

　　程鸣忽然就停下来，房间里，他的衣服被翻找出来，挂在靠墙的核桃木衣架上；散热器和小音箱，工工整整地摆放在书桌上；被子掀开一个角，露出的床单上摆着一只羞怯怯的HelloKitty。
　　何琼将电脑放桌上，问：“弄乱什么，桌上挺干净的呀。”
　　程鸣几分尴尬，几分不解，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他一扭头，鹿呦呦趴在门框上朝他挑一挑眉，嘿嘿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