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光冉冉》卫云

6、第 6 章

　　安静的车厢里，江冉冉抱着花，头靠着车门，静静地看着窗外渐渐降下的夜色。
　　王叔的车技一如既往地好，车开得又稳又快，一点都不难受。
　　真好啊。
　　在这样的时间，可以一家人一起吃饭，分享自己的激动心情。
　　抽抽鼻子，江梓低头看着怀里娇艳的花朵，垂下眼帘。
　　方才的激动心情慢慢平静，一静下来，就会开始想东想西。
　　苏琴好久没有见到妈妈了，一定很高兴吧。
　　苏爸爸真是个三好男人，现在一定在饭桌上耍宝逗女儿和老婆吧。
　　他们三个人，现在在吃什么呢？又在聊什么呢？无论做什么，一家人在一起，都是很高兴的。
　　……真好啊。
　　咬着牙，抿着嘴，江梓努力遏制着从心底泛起的的层层酸涩，用力吞咽下一口又一口呼吸。
　　这样的幸福，她也曾经有过。
　　——爸爸，爸爸，快看！我这次听写又是满分！
　　——真棒啊我的小公主！来，爸爸亲一个！
　　——不要！爸爸的胡子好扎人！
　　——是吗是吗？来，蹭一蹭蹭一蹭！
　　——呀！好痒……爸爸欺负人！哈哈哈哈……
　　小时候，江冉冉每次拿到好成绩，总是会第一个跑去告诉爸爸，而爸爸每次都会很惊喜，抱住她，把满是胡茬的脸凑到她的小脸上去亲个够。
　　指尖抚上脸颊，尖尖的指甲轻轻的刮着皮肤，江冉冉眼眶发酸。
　　不是这种感觉，是那种独特的触感，硬硬的，痒痒的，伴随着爸爸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那种感觉，很怀念。
　　江冉冉对爸爸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一年前的那个雨夜。
　　他死了。死于一场意外。
　　他走得那么匆忙，本来只是一次出差，很近很近的出差，来回开车不过两个小时，可是就是那么巧，那天S市刮起了台风，电视台发布了黄色预警。
　　——你别去！这么大雨！高速不安全！
　　当时的江冉冉在学校备考，还有不到二十天就要高考了，她选择搬进了学校的宿舍居住。那天雨下得很大，江冉冉握着手机，站在食堂外的雨棚下面，看着外头大雨倾盆，她很担心。
　　——这点雨算什么，放心，你爸我更大的雨都遇到过！
　　——可是我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你看你又来了，杞人忧天！
　　电话里爸爸充满阳光中气十足的声音，仿佛带着熟悉的烟草味道。这安抚了江冉冉有些忐忑的心。
　　——那你一定开慢一点！还有，到了给我打个电话！回来也要给我打个电话！听见了没有？
　　——好好好，爸爸回来再给你打吧，你马上考试了，本来都不想告诉你，怕你担心。
　　——你敢！你出差必须告诉我！
　　——哈哈。还是女儿心疼我，你好好复习，明天爸爸去给你送饭，想吃什么？
　　——醋溜土豆丝！还有炸年糕！
　　——净吃些没有营养的……加个带鱼吧，怎么样？
　　——你随便做吧怎么省事怎么来，吃什么无所谓，你人来就行啦。你一定一定小心哦，慢点开，等你电话。

　　等你电话。

　　雨一直到那天晚上都没有减弱，刷完了一套理综，看着窗外依旧瓢泼的大雨，江冉冉心急如焚。
　　表面的指针差十分钟就要到8点了，可是桌上的手机还是没有动静。她已经拨打了很多次了，可是因为大雨，总是无法接通。
　　没事的。她和自己说。之前也有过很多次这样子啊，也许是在干别的事情还没回来，又或许，已经在那边住下来了呢。一定是因为接通不了，所以才一直没有电话。
　　终究是难以放心，江冉冉再一次跟老师请示，忽略其他同学好奇的眼光，江冉冉站在风雨飘摇的走廊里，按下通话键。
　　接通了！
　　听着耳边有规律的的嘟嘟声，江冉冉悬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下来，满怀着希望，江冉冉准备好了很多“训斥”老爸的话。
　　害得她这么担心，她要好好骂他一顿。
　　……怎么还不接。
　　“冉冉！”
　　走廊尽头熟悉的呼喊，把江冉冉着实吓了一跳。
　　“……开开？！”
　　看着男孩从头到脚湿了个彻底，江冉冉震惊的差点说不出话。
　　“你……你怎么来了？这大晚上的，下这么大雨，你不在你自己学校好好呆着，过来干嘛？”
　　开玩笑，这等于是从S市的东边跑到西边啊。
　　“我……我是来……”
　　“别先说了你看你湿的，等下感冒了！马上考试了这怎么行啊，我去给你找衣服换上！”
　　说着江冉冉就想往教室里冲，但是被魏开拉住了。
　　“别去了，我没事，冉冉，你赶快跟我走，我是来接你的。”
　　“接我？”
　　江冉冉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看到隔壁班的苏琴一跃而出的身影。
　　“冉冉……魏开你来了！车开进来了吗？”
　　“嗯。就在楼下，我们直接下去就行。”
　　看着两个人神色紧张，江冉冉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
　　“你俩干嘛啊……这么声势浩大的……”
　　突然看到手里还在通话中的手机，冲他们比了一个嘘的动作，江冉冉小声招呼。
　　“别吵，我好不容易才打通我爸的电话，琴琴，你赶紧给开开先找个外套披着，别感冒了。”
　　“冉冉。”
　　魏开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江冉冉，下巴搁在她头顶上，没有多言。水珠顺着发丝流进了江冉冉的领口，冰冰凉凉的，激得她一个机灵。
　　“我去！开开你干嘛？！”
　　被吓了一跳，江冉冉挣扎。
　　“你一身的水！别碰我！”
　　就在这时，耳边的电话终于通了。
　　“喂！老江！你怎么才接啊，吓死我了！……开开，别闹。”
　　用力推开魏开，江冉冉单手叉腰，语气咄咄逼人。
　　她一直称呼自己的爸爸为老江，因为这样显得比别的女儿更独特，也更亲密。
　　“你差点吓死你女儿我！这么大雨！我刷题都没心情！还错了两道选择！都怪你！你明天得做好多炸年糕补偿我！”
　　语气蛮横，满是撒娇。偷笑两声，江冉冉冲苏琴魏开做了个鬼脸。
　　“魏开你个死人，弄得我一身水……老江，我告诉你啊，魏开现在像只落汤鸡一样，你都不知道，笑死人了！”
　　苏琴再也忍不住，手捂着嘴，哭出了声。
　　“琴琴？”
　　江冉冉傻了，举着手机，呆住了。
　　“你……你怎么哭了？老江我先不跟你说了你到家我就放心了，苏琴她……”
　　“冉冉。是我。”
　　不是自己熟悉的中气十足的嗓音。
　　江冉冉脑子嘣的一下。
　　“我是苏叔叔。”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江冉冉眨眨眼，勉强挤出声音。
　　“啊……啊，是，是叔叔啊……我爸爸呢？手机怎么会，怎么会……在您那里……”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消失，江冉冉脑袋一片空白，她看向两人。
　　魏开低着头，眉眼被遮住，什么也看不清。
　　苏琴单手捂着嘴巴，脸色通红，哭的一抖一抖的。
　　“冉冉，你慢慢，慢慢听叔叔说。”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跟着魏开和苏琴上车。你爸爸现在需要你。”
　　需要你。
　　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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