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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丢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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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如雨犹豫不决。
包满意笑道:“要不,黄老爷把尾款结了,我们拍拍屁股走就是,反正鸿少爷是回来了。”
“别别!”黄如雨匆匆往后进走去,“你们等着,我去问问鸿儿。”
“包仔,弥罪门是什么东西?”包进财满脸迷糊。
包满意从怀里拿出那份最近刚买的邸报,“你看看上面写的,弥罪门肆意妄为,凌驾律法之上,责令各州府缉拿……”
“包仔,能不能说人话?”
包满意摇摇头:“让你多读点书,你就是懒。这弥罪门可不得了了,朝廷都对它无可奈何,要各地严密追查它。黄鸿以前到底干了什么事,会惹上他们?”
这时候,黄如雨匆匆出来:“包先生,鸿儿,鸿儿有请你进去一谈。”
三人一起进入黄鸿房间,黄如雨点亮蜡烛,吃力地将床往旁边挪开,再把一块木质地板揭开,底下便现出个黝黑的洞口来。
“半天前鸿儿回家,我才知道他居然在房间里挖了这么一个洞……他说他是每天用布把土一小包,一小包带出去的,他说没人会想到他在屋里挖个地洞……这孩子不知道担多少惊,受多少怕。”黄如雨擦了下眼角:“鸿儿,鸿儿!”
洞口幽深、安静,半天没反应。黄如雨愣住了:“鸿儿,你怎么不回答?”
包满意意识到不对劲,急忙拿起蜡烛往洞口照去。
微弱的火光映照下,只见黄鸿靠坐在洞壁上,脑袋垂在胸前,一动也不动。
“鸿儿,你怎么了?”黄如雨急忙跳进洞里,包满意二人也跟着下去,发现黄鸿已是气息全无。
“他这回——真死了。”包满意眉头皱了起来。
“不可能!鸿儿刚才还跟我说让你们进来的,怎么一转眼就死了?”
“会不会是鸿少爷的仇家进来杀人?”包进财一开口,又摇摇头,从黄如雨出来喊到两人进去时间何其短,房间又给封死了,床还摆在原位,再厉害的高手,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得手。
“他身上没有伤口……是中毒死的。”包满意检查着黄鸿的尸体,突然注意到他脚下丢着几片粽叶:“怎么会有粽叶?”
黄如雨一愣:“刚才,刚才肉粽张在外叫卖肉粽,鸿儿特别喜欢吃他的粽子,我就给他买了几个,刚给他端进来,你们就来了……”
包满意爬上地洞:“走,快去找肉粽张。”
三人一路打探,很快就在一个小巷口堵住了肉粽张。
肉粽张见三人神色不善,吓了一跳:“你们怎么……”
“你这混蛋!卖的是什么毒粽子,害我儿子吃了就死了!他跟你有什么冤仇?”黄如雨气急败坏,恨不得把肉粽张给撕了。
肉粽张莫名其妙:“黄老爷,你说什么?鸿少爷不是死了吗?”
黄如雨顿时张口结舌。包满意把肉粽张拉到一旁:“现在先别管鸿少爷的事。我问你,你今天卖的粽子没人吃出毛病吧?”
肉粽张当即脸红脖子粗:“当然没有了,怎么会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包满意想了想:“好吧,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卖给黄老爷粽子之前,可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肉粽张摇摇头。包满意又道:“那在这之前,你在哪里?做什么事?”
“刚才我还剩下四个肉粽的,本来都卖给王老伯了,但黄老爷在外面喊我,急着要买,王老伯心慈,又进屋拿出三个给我,让我去卖给黄老爷——黄老爷,我记得你以前是不怎么吃肉粽的啊?”肉粽张突然疑惑看着黄如雨。
黄如雨呆若木鸡,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老伯?”包满意眼睛一亮,“就是王喜来,是吧?”
“对啊,就是他,怎么了?”
包满意摆摆手:“没事!财叔,跟我来。”
拐过几条街巷,进入八宝巷,就到王喜来租的那座屋厝外。只见屋门紧闭,包满意伸手去推门,却在这时候,“嚓”地一声,一道刀锋突然自里透门而出,险些刺到他的手。
“财叔!”包满意吓得缩手后退,包进财大吼一声,飞起一脚踢在门上。
门被撞开,只见门后扑着个彪形大汉,整个人被那把透门而出尖刀给穿透,钉在门上。
而门内天井里,一个彪形大汉喉头喷着血箭,正一步步往后倒退着,在他面前,王喜来浑身浴血,捂着肝区痛苦地跌坐在那盆魔芋花与木屏风边。魔芋花开得正当鲜艳,花蕊中透着骇人的红色。
“砰”,那喉头喷血的大汉终于支撑不住,倒地身亡。
“这,这是怎么回事?”包进财看得目瞪口呆,脑筋有些转不过来。
包满意摇摇头:“你没听胡赖说黄鸿花钱找来两个高手吗?看来那不是用来保护他自己的,而是用来对付债主的。那小子不得了,居然懂得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这个道理。”
包满意边说边来到王喜来面前:“王老伯,我们又见面了。”
王喜来吃吃看着两人:“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包满意没有回答,而是鼻子抽了抽,走到大厅西侧。那里有个小火炉上。炉上架着个陶罐,正在煎药,浓郁的药香从里面散发出来。
“地黄、白芍、枸杞、首乌、五味子、女真子……”,包满意如数家珍,“看来,王老伯你受肝疼之症的困扰,已经很久了。”
王喜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点点头。
包满意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将它打开,里面是一些白色粉末:“其实,你的肝疼之症,没有别的原因,根源就在这种小小的粉末上。”
王喜来愣住了。
“我问过不少医术高明的大夫,这叫万虫粉,由多种毒虫磨成齑粉混合而成,是一种慢性毒药。长期服用的话会中毒而死,但中毒之人很难发现问题,只会觉得肝脏疼痛,因此,每个中毒之人都会去买保肝药,而且越吃越多,对不对?”
王喜来不由点点头:“你从哪里找到这种东西的?”
“其实我不说你也猜得到,我是从黄鸿房间里发现的,藏在一个椰子里。”
王喜来不由一愣:“他是……怎么给我下药的?”
“你也不知道?”包满意颇为吃惊,“我也不知道,可惜当事人已经死了,看来这要成为一桩悬案了。不过那小子,脑筋那么活,想出什么古怪的下毒点子都不足为奇。”
“你就是通过这毒药找到我的?”王喜来目光中掩不住钦佩之情。
包满意点点头:“我当时不清楚你跟黄鸿尸体被窃这事有什么关系,只是过来探访一下,谁知道你这里却让我大吃一惊。”
“什么让你吃惊了?”
包满意指着那棵芋头花:“这朵魔芋花。”
王喜来眼中精光一闪:“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还真不少。”包满意掏出一份邸报:“你们弥罪门闹的动静太大了,这最新一期的朝廷邸报里都把你们的特征描述出来了,上面特别提到,你们的圣物——魔芋花。”
包满意看着那芋头花:“我这人书看得杂,刚好知道所谓的魔芋花,盛产于海外,花开三日,腐臭如尸,世上再无第二种这样的花了。当时,我就怀疑你跟弥罪门有关系,当然,一朵魔芋花代表不了什么,也可能真只是个蕃商遗留在你这里的。”
“那后来你又是怎么确定的?”
“多方面印证。第一,盗尸贼交代,那晚,还有另外一个鬼魅般的人去查探黄鸿遗体,这让我相信黄鸿的死极为不单纯;第二,从黄鸿海难归来后的异常表现可知,他一直在害怕什么;第三,黄鸿店铺每月都在亏本,赚的钱都流到哪里去了?这些疑点,如果放在泉州有个弥罪门据点这个前提下来考虑,那么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王喜来默然片刻,微微一笑道:“看来读书很的很重要。没错,我就是弥罪门的牧者。”
弥罪门是一个惩恶扬善为己任的秘密帮会。但这帮会对罪大恶极之辈所持的态度,却不是论罪判生死,而是给人戴罪立功的机会,旨在让有罪之人,在余生偿还其罪债。
数十年的经营,弥罪门有着十数万帮众,数千名高手。他们隐迹于朝野之中,探人之过,查人之恶,小过小惩,大罪大罚。一般对罪深之徒,就给两条路走:一是拿命偿还罪恶,一是用余生来弥补罪过。
选择第二条路的人,就成为门里的“代罪之羊”,终生负债而行。而在他们背后,都会跟着一个监察者,敦促他们反省赎罪,履行责任。这些人被称为“牧者”。
“那么,为什么魔芋花会是你们的圣物?”包满意奇道。
“圣物?”王喜来晒然一笑,“那是官府无知编造出来的,其实,它是一种‘罪物’!”
弥罪门创立者曾在南洋学到一种降头术,只要将人的心血滴在魔芋花上,就可以让人与魔芋花生息相关。这种降头术后来演化成弥罪门控制“代罪之羊”的手段。每个代罪之羊赎罪之前都要将心血,滴在一棵对应的魔芋花上。从此,他的存在与死亡,就跟这朵花息息相关。如果有人试图逃避这份罪责,魔芋花就会盛开,发出尸臭,那么就意味着,牧者可以对这人执行死刑。
“那为什么黄鸿服药假死的时候,魔芋花并没有开花?”
“魔芋花虽然与心血相连,但并非全知全能的,黄鸿老谋深算,对此早就有所准备,要骗过它并不难。连我那晚亲自去查探他的尸体,也以为他真的死了。要不是次日传来他的尸体被盗消息,同时魔芋花也开了,我还蒙在鼓里。看来,他为了躲避这个罪债,图谋已久了。”
“那黄鸿犯了什么大罪?”包进财问道。
王喜来指着那面木屏风:“你们看看这面‘罪状屏’就知道了。”
此时木屏风已然雕刻完毕,只见上面是一条大船,甲板上有许多人在惊恐逃跑着,在他们后面,有一伙人挥舞着兵刃紧紧追杀着。其中,冲在最前面的追杀者,手里没带兵刃,却一掌把一人打飞出去。
他面目栩栩如生,分明就是黄鸿。
原来,早年黄鸿好结交江湖中人,并非全无收获,而是学了一门歹毒的武功。踏上走海之路后,他没有老老实实行船经商,而是以这门武功,纠集了一些凶徒,在海上做那劫掠商船的事,前后不知杀了多少人。
后来,这个披着经商之皮的海盗团伙被弥罪门所灭,黄鸿的手下都在负隅反抗中被诛杀,他则被弥罪门拿下。
为了求生,黄鸿接受“滴血”仪式,发誓用一生来抚养那些被他劫杀海客的家眷后人。
被弥罪门放回泉州后,黄鸿假称遇到海难,独自幸存回来。然后他就开设绸缎铺,按月向弥罪门交钱,这些钱都源源不断被送到他所杀之人的家属后代手里。
代罪之羊赎罪,所得一分一厘,都必须是辛苦营生得来,不得坑蒙拐骗偷来,亦不得是贪污借挪而来,牧者职责除了看住他,还要看好他钱财来源。
一旦违规,牧者可以随时处死代罪之羊。
“黄鸿害死那么多人,难怪每个月要出那么大的亏空,只能选择假死,以求金蝉脱壳了。”包满意明白过来,却又一奇:“你杀他也算是履行职责了。但你怎么有把握,黄如雨买的肉粽一定会给黄鸿吃的?”
“因为我知道,黄如雨自己是不吃肉粽的,能让他亲自来买肉粽的,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给黄鸿吃,另一种是用来祭奠。所以,我就赌上一把。而且,我有准备悄悄到他家去看着,如果是黄老爷自己吃,我会阻拦的,谁知道,黄鸿竟派人来杀我……”
这时候,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是官差赶来了。
王喜来看着包满意,微微一笑:“朝廷对我们弥罪门的赏格是每人五百两银子,看来,这回你赚到了。”
话落,邢捕头匆匆进来:“啊,包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是有些劫匪想来打劫,被我们给打发了。”包满意冲着王喜来笑了笑:“放心吧,没事了,好好养伤吧。”
“包仔,抓个弥罪门的人就能得五百两银子,你为什么放过他?”
回到满意斋,包进财对这个问题依旧没想通。包满意打个哈欠:“财叔,你都问几遍了?在你眼里,我真那么世俗贪财吗?”
“是啊。”包进财认真地点点头。
包满意无奈地叹了口气:“唉,财叔,这么久了你还不懂我的心。我承认五百两银子对我的诱惑很大,但我也是个有原则的人对不对?弥罪门这种匡扶正义,消弭罪恶,造福于民的良心门派,我敬佩都来不及,岂是五百两银子就会将它出卖的?”
“那要多少包仔才肯出卖?”包进财追问道。
包满意想了想,“起码也得五千吧。”见包进财双眼圆瞪,忙又笑道,“当然,五千我也不干。太划不来了,万一弥罪门也判我有罪,把我变成代罪之羊,让我用一辈子来还王喜来的债,那我不是要变成下个黄鸿吗?”
“我就说呢,包仔你怎么突然变成业界良心了,原来是贪生怕死啊。”
“去,我是个生意人,做什么事都要控制风险,争取利益最大化。算了,跟财叔你说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我再问你那个老问题。”包满意笑道,“对罪大恶极之人,怎么处置比较好?”
“当然是杀了,杀干净了,世界就不会那么乱了。”
“唉,财叔你这辈子注定没有发财的命!”